庆功宴上我对他举杯。陆工，恭喜。他隔着人群看我，眼神冷得像冰。
所有人都知道我们是行业内的死对头。没人知道我们十年前差点谈过。他助理小声提醒。
陆工，后续和文物局的对接，由温书意老师负责。我笑了。真好，往后的日子，
有的熬了。1陆工，恭喜。我端着香槟，隔着喧闹的人群，朝今晚的主角举了举杯。
陆昭词转过身。他穿着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装，
站在他自己设计的、即将成为城市新地标的摩天大楼模型前，身姿挺拔。灯光打在他身上，
万众瞩目。他看见我，眼神几乎是瞬间就沉了下去。像一捧雪，猛地砸进了沸水里。
滋啦一声，只剩下冰冷的余烬。他没说话，只是微微颔首，算是回应。疏离又官方。
旁边有他的团队成员在笑谈。这次多亏了陆工，硬是啃下了这块硬骨头。是啊，
听说前期文物勘测那边卡得最死，提了一堆变态要求。我的指甲无意识地抠紧了杯脚。
是啊，提要求的就是我。他这款划时代的设计，差点毁了一片地下待勘探的明清遗址。
我们隔着邮件往来，吵了整整三个月。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是上面拍板，各退一步。
他的楼可以建，但核心区域必须为遗址保护让路，并且由我们文物修复中心全程监督。
所以今天，我也收到了这张烫金的庆功宴请柬。像个不动声色的战书。空气有点闷。
我放下几乎没动的酒杯，想出去透透气。刚走到露台，就听见他助理压低的声音。陆工，
刚刚接到通知，后续与文物局的深度对接，还有遗址部分的保护性设计融合……
助理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将由温书意老师全权负责。我脚步顿住。夜风拂面，
带着点凉意。陆昭词侧对着我，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到他没什么情绪的声音。知道了。
真好。往后的日子，有的熬了。2第一次项目联席会。我带着厚厚的资料进去时，
陆昭词和他的团队已经在了。他坐在长桌主位，低着头翻看文件。睫毛很长，鼻梁高挺，
侧脸线条还是那么冷硬。和记忆中那个穿着校服，在球场上奔跑的少年，判若两人。
我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坐下。他抬眸，视线在我脸上停留不到半秒，便移开了。
像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会议开始。他的团队成员讲解调整后的设计方案。不得不说，
陆昭词能迅速爬到行业顶端，是有道理的。方案几乎完美。
在最大限度保留他设计精髓的同时，巧妙地规避了遗址核心区。只有一个问题。
这个调整后的方案，处处都透着一种不动声色的对抗。一种被束缚住手脚后，
用更锋利的内核去反击的劲儿。很隐蔽。但我能看出来。轮到我发言。我打开笔记本，
语气平静。贵方的方案整体可行，但在几个细节上，我认为还需要商榷。我指向投影。
比如这里，预留的缓冲空间不足，未来施工震动可能会对地下陶俑层造成不可逆的损伤。
还有这里的材料选择，反射率超标，对地表遗迹的风化作用……我一条条说下去。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陆昭词团队的人脸色都不太好看。只有陆昭词，他一直安静地听着，
手指无意识地转着一支笔。直到我说完。他才停下转笔的动作，抬眼看我。温老师。
他声音平淡，没什么起伏。保护历史的底色，固然重要。但城市要向前看，
不能永远背着沉重的壳。我合上笔记本，直视他的眼睛。陆工。历史的壳，
背不动的时候，可以放下。但被碾碎了，就再也拼不回来了。他的话，
和十年前他站在我家楼下，说书意，跟我走吧，我们去更大的地方时，几乎一模一样。
那时我怎么回答的？我说：陆昭词，你的世界太大，我追不上。3加班到深夜。
外面下起了雨。我站在办公楼门口，看着雨幕发呆。手机没电了，叫不了车。
正想着要不要冒雨跑到地铁站。一辆黑色的轿车无声无息地滑到我面前。车窗降下。
露出陆昭词没什么表情的脸。上车。我站着没动。不用了，地铁很方便。
他扯了扯嘴角。温书意，现在是晚上十一点，末班车停了。我可以……别废话。
他打断我，语气带着不容置疑。上来，顺路。我知道他不顺路。
他住在城东那个有名的顶奢公寓。而我家，在完全相反的城西老城区。但雨越下越大。
我拉开车门，坐进了后座。车里一股很淡的冷冽香气，像雪松。和他的人一样，冷冰冰的。
一路无话。只有雨刮器规律摆动的声音。他开得很稳。我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流霓的灯光。
有点疲惫地闭上眼。恍惚间，好像回到了很多年前。他也是这样，骑着单车，
载着我穿过放学后熙熙攘攘的街道。我抓着他的衣角，风吹起他的白衬衫，
带着洗衣粉的干净味道。他那时候话很多，会笑着跟我说今天球赛赢了谁，
下次考试要考过我。不像现在。像个哑巴。车子在一个红灯前停下。他忽然开口，
声音在密闭空间里显得有点低沉。那份方案，我不是针对你。我睁开眼，
从后视镜里对上他的目光。我知道。我说。你是针对所有阻碍你实现设计理想的人。
他眉头皱了起来。温书意，你一定要这么说话？那该怎么说话？我笑了。
像十年前那样吗？陆昭词，我们都长大了。他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指节有些发白。
绿灯亮了。他猛地踩下油门。强烈的推背感让我撞在了座椅靠背上。之后一路，
他再没说过一个字。直到车子停在我家老旧的居民楼下。我低声道谢，去拉车门。
车门却还锁着。我回头看他。他转过身，手臂搭在椅背上，看着我。楼道昏暗的光线透进来，
勾勒出他模糊的轮廓。温书意。他叫我的名字。当年为什么……他的话没说完。
一阵尖锐的***打断了他。是他的手机。他看了一眼屏幕，眉头蹙起，但还是接了起来。
喂？嗯，我马上过去。他挂了电话，解锁了车门。有点急事。
他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冷淡。就不送你了。我拉开车门，头也不回地走进雨里。
陆工慢走。4接下来的日子，忙得脚不沾地。我和陆昭词，进入了某种诡异的合作状态。
公事公办，绝不多说一句废话。我们在会议室里争吵，在邮件往来里互相挑刺，
在工地现场为了一个数据争得面红耳赤。他的团队成员，从一开始的如临大敌，
到后来的麻木。私下里，他们给我起了个外号，叫温尺子。意思是，
卡他们卡得比尺子还精准，分毫不让。有一次，为了一个承重柱的落脚点，
我们又在工棚里吵了起来。他指着图纸，语气冷硬。移开这二十公分，
整个受力结构都要调整，成本增加不说，工期至少延误一个月！我拿着勘探报告，
寸步不让。就这二十公分下面，可能埋着明代窑址的关键证据！陆昭词，
这不是你用来放装饰柱的地方！可能！只是可能！他抬手揉了揉眉心，显得很疲惫。
温书意，考古是讲概率的，为了一个‘可能’，你要赌上整个项目？
文物工作就是在和无数个‘可能’打交道！我迎上他压抑着怒火的视线，
如果我们不坚持，这些东西就永远没有重见天日的那天！我们吵得太专注。
没注意到工棚顶上的临时照明灯松动了。等听到嘎吱声时，已经晚了。
灯直直地朝着我砸下来。我下意识地闭眼。预期的疼痛没有到来。
一只手臂猛地环住我的肩膀，把我往旁边狠狠一带。我撞进一个带着雪松气息的坚硬怀抱。
照明灯砸在我们刚才站的位置，碎片四溅。周围响起同事的惊呼。陆工！温老师！
你们没事吧？我惊魂未定，抬起头。对上陆昭词近在咫尺的眼睛。他的唇抿得很紧，
下颌线绷成一条凌厉的线。搂着我肩膀的手臂，收得死紧，勒得我有点疼。我……
我刚开口，他就猛地松开了我。后退一步，拉开了距离。仿佛我是什么烫手的东西。没事。
他对着围过来的人说，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检查一下其他照明设施，排除安全隐患。
他说完，没再看我一眼，弯腰捡起地上的图纸，转身就走。好像刚才那个下意识保护我的人，
不是他一样。只有我肩膀上残留的、被他握过的触感，和还在狂跳的心，证明着刚才的惊险。
同事小跑过来，担心地问我：意姐，你真没事吧？吓死我了。我摇摇头，
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个消失在工棚门口的背影。他刚才……为什么那么紧张？
5项目遇到了瓶颈。遗址核心区的保护性覆盖方案，始终达不到理想效果。传统的材料太重，
会压迫下层。新型材料又缺乏足够的实证数据，不敢轻易采用。
我和陆昭词难得地坐在了一起，对着电脑上的三维模型发愁。争论暂时休战。
因为我们都清楚，解决不了这个问题，项目就得无限期搁置。他靠在椅背上，闭着眼，
手指按着太阳穴。连续的高强度工作，让他眼下有淡淡的青黑。如果……他忽然开口，
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用一种复合型的透明凝胶材料呢？我怔了一下。
你说的是……那种还在实验室阶段的？嗯。他睁开眼，看向屏幕。重量极轻，
透光性好，承压能力也足够。最重要的是，它是半流动的，可以完美贴合遗址轮廓。
我迅速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这种材料的特性。理论上可行。但它的老化周期？
对微环境的影响？都没有先例。所以需要做模拟测试。他坐直身体，
手指在键盘上敲击，调出一组数据。我认识那个实验室的负责人，可以争取到测试机会。
他看向我，眼神是纯粹的、属于专业领域的锐利。敢赌吗？温老师。我的心跳，
漏了一拍。很多年前，他拉着我去爬学校后山的野长城，在陡峭的台阶前，
他也是这样看着我。敢不敢？温书意。那时我胆小，是他一路拉着我的手，
爬到了最高处。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他指着远处说：你看，世界多大。
我看着他被汗水浸湿的侧脸，心想，我的世界就在这里。我压下心底那点涟漪。
我需要评估报告和实验室的全部数据。没问题。他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勾了一下，
很快又消失。他拿起手机。我现在联系。他走到窗边去打电话。我看着他的背影，
心情复杂。我们好像只有在面对共同难题时，才能短暂地和平共处。像两支被迫并肩的箭，
箭头却依旧指着不同的方向。6测试需要时间。项目进度暂时放缓。难得的周末，
我被闺蜜苏苏拉去参加一个艺术展。你就知道泡在那些故纸堆和泥土里，人都要发霉了！
我拗不过她，只好去了。没想到在展厅，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沈聿。我大学时的学长，
也曾短暂地，追求过我一段时间。他穿着休闲西装，笑容温和。书意？好久不见。
苏苏冲我挤眉弄眼，找了个借口溜了。我和沈聿在展厅里随意走着，
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近况。他知道我在和陆昭词合作那个大项目，表示了钦佩。昭词啊，
他还是老样子，拼起命来不管不顾。我笑了笑，没接话。沈聿和陆昭词大学不同校，
但都在一个留学生圈子里，彼此认识。说起来，沈聿状似无意地提起，当年你拒绝我，
是不是因为昭词？我脚步一顿。学长，过去的事了。也是。沈聿笑笑，
都过去了。听说他家里一直在给他安排相亲，好像最近和某个地产商的千金走得挺近。
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不疼。但有点闷。是么。我语气平淡，
那挺好的。你呢？沈聿看向我，一直单着？工作忙。
我们走到一幅抽象画前。色彩浓烈，笔触狂放。我看着那画，有点出神。
像极了陆昭词这个人。霸道，耀眼，不容忽视。书意。沈聿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
我转头看他。其实我一直没忘记你。他目光诚恳，如果……如果你现在没有别人，
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愣住了。还没来得及反应。一个冷冰冰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抱歉，打扰一下。我身体一僵。回头。陆昭词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我们身后。
他穿着简单的黑T恤和牛仔裤，身材挺拔，吸引了不少目光。脸色却难看得吓人。
他看也没看沈聿，目光直直地钉在我身上。温书意，实验室那边的紧急视频会议，现在。
沈聿皱起眉。昭词，现在是周末，而且……陆昭词终于把视线转向他，眼神像刀子。
沈聿，这是我们项目组的事。他语气里的敌意，毫不掩饰。沈聿脸色变了变。
我吸了口气，对沈聿说：学长，抱歉，工作上的急事。沈聿勉强笑了笑。没事，
你去忙。陆昭词已经转身往外走了。我只好跟上去。他走得很快，步子又大，
我几乎要小跑才能跟上。陆昭词！我在展厅外的走廊拉住他的手臂，什么紧急会议？
我根本没收到通知！他猛地停下脚步，甩开我的手。转过身，眼神沉郁地看着我。
不这么说，难道看着你答应他？我怔住了。你……你偷听我们说话？
你们说话声音那么大，需要偷听？他冷笑。这跟你有什么关系？我也来了火气。
我答不答应他，是我的事！跟我没关系？他重复了一遍，忽然上前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