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片警老刘》日子在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中悄然流逝,转眼就到了十二月中旬。
北方的冬天干冷刺骨,筒子楼的暖气总是不太足,顾沉经常要裹着厚棉袄复习。
这天下午,他正被一道关于“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申论题搞得有些头大,楼道里突然爆发出一阵尖锐的争吵声,打破了原有的宁静。
“姓王的!
你把腌酸菜的破缸子堵过道口,还让不让人走了?”
一个高亢的女声几乎能刺破耳膜。
“李婶儿,你讲点理!
这过道是你家的?
我放这儿碍着你啥事了?
你家孩子天天在楼道里拍皮球,我说啥了?”
另一个毫不示弱的男声立刻顶了回来。
争吵愈演愈烈,还夹杂着锅碗瓢盆被碰倒的叮当声和孩子的哭声。
左邻右舍都被惊动了,有人探头张望,有人低声议论,但没人敢上去劝架。
顾沉记得这两户人家,王家和李家,是楼里有名的“冤家”,因为公用厨房、水房、楼道堆放杂物这些鸡毛蒜皮的事,积怨己久。
他放下笔,叹了口气。
这种典型的基层矛盾纠纷,在二十年后依然常见,处理方式却更加规范和有章可循。
但在2000年,更多依赖的是片警的个人经验和威望。
果然,没多久,楼下就传来了熟悉的自行车铃铛声和一个洪亮却带着些许疲惫的声音:“哎呦喂,我的王大哥,李大姐!
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啊?
大冷天的,快消消火!”
是片警老刘来了。
顾沉走到门口,透过门缝向外看。
老刘大约西十多岁,穿着厚厚的警用棉大衣,脸被冻得通红,帽檐上还挂着白霜。
他推着那辆二八大杠自行车,车把上挂着一个旧的黑色手提包。
老刘是这一带的管片民警,为人耿首热心,在群众中很有威信,但处理问题的方式带着浓重的时代烙印——以调解和稀泥为主,力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刘警官,你来得正好!
你给我评评理……”王家男人和李家女人立刻围了上去,七嘴八舌地各说各的理。
老刘显然对这套流程驾轻就熟,他先把自行车支好,然后从那个黑提包里掏出一个小本本和一支钢笔,大声说:“停!
一个一个说!
王大哥,你先说!”
顾沉静静地听着。
双方的矛盾根源其实很简单,筒子楼空间逼仄,家家户户都想办法占点公共空间,王家放了酸菜缸,李家摆了杂物筐,互相挡路,日积月累,火星子一点就着。
老刘的处理方式也很“经典”:各打五十大板,要求双方都把东西挪开,再讲一通“远亲不如近邻”的大道理。
然而,这次王、李两家都在气头上,谁也不肯先让步,老刘的“和稀泥”策略失效了,场面一时僵持不下。
老刘搓着冻僵的手,眉头拧成了疙瘩,显得有些无奈。
顾沉知道,按照这个趋势,老刘很可能会采取“拖”字诀,或者强行把东西搬开,但这只会加深矛盾,过不了几天,新的问题又会出现。
他沉吟片刻,推开门走了出去。
“刘警官,王叔,李婶。”
顾沉礼貌地打了声招呼,然后指着楼道尽头那扇平时锁着、堆放杂物的的小隔间,对老刘说,“刘警官,我前几天听房管所的人来检查,说那个小隔间属于公共区域,里面堆的都是些没主的破东西,正准备清理出来,看看哪家需要可以临时放点不常用的杂物。”
他顿了顿,看向王、李二人,语气平和地继续说:“王叔的酸菜缸要是能挪进去一点,不影响走路就行。
李婶,您家的杂物筐也可以靠边挪挪。
我看了,那隔间清理一下,两家匀点地方,应该够用。
这样楼道也宽敞了,房管所来了也挑不出毛病。
总比现在这样堵着路,谁都不方便强吧?”
顾沉的话音刚落,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老刘是没想到这个平时闷头看书的小伙子能说出这么一番有条理的话;王、李两家则是被“房管所要清理”和“可以临时放东西”这个信息吸引了。
相比于老刘空泛的“讲道理”,顾沉提出的方案给出了一个具体的、看似对双方都有利的解决办法。
老刘最先反应过来,他虽然不知道房管所是不是真要清理(顾沉是凭借对未来政策的了解“预判”的),但他立刻意识到这是个打破僵局的好台阶。
他马上接过话头:“对对对!
你看人家顾沉说得多在理!
小顾是文化人,想得周到。
老王,老李,就这么办吧?
我先帮你们把那个小隔间门口收拾一下?”
矛盾就这样有了转机。
趁着老刘指挥双方开始挪动杂物的间隙,顾沉又看似无意地对老刘低声说了一句:“刘警官,咱们这楼老人孩子多,楼道堆物确实有安全隐患。
下次街道开治安会,是不是可以建议一下,由居委会牵头,把各楼的公共空间统一规划一下,定个规矩,免得今天你占一点,明天我抢一点,总闹矛盾。”
老刘闻言,眼睛一亮,打量了一下顾沉。
这个小伙子不简单啊,不仅解决了眼前的纠纷,还想到了长效管理的点子。
这眼光,可比一般的老百姓,甚至比他这个老民警看得都远一点。
“嗯,小伙子说得有道理。”
老刘点点头,看顾沉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欣赏,“你是……老顾家的儿子吧?
听说在准备考大学?”
“是,刘警官,我在家复习,准备考公务员。”
顾沉谦逊地回答。
“好,好!
有志气!”
老刘拍了拍顾沉的肩膀,“以后有啥事,可以到派出所找我聊聊。”
纠纷最终平息了。
看着老刘推着自行车离开的背影,顾沉知道,自己在基层民警这里,算是留下了第一个积极正面的印象。
这小小的一步,或许对未来有着意想不到的帮助。
他回到书桌前,楼道的争吵声己经平息,但顾沉的心却难以完全平静。
他意识到,重生的优势,不仅仅在于预知大案要案,更在于对这些细微末节的、时代性的人情世故和基层工作逻辑的深刻理解。
这种理解,有时候比破获一起大案更能有效地解决问题,也更能在体制内稳妥地立足。
(第三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