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台广告灯箱的光线冰冷,却无法穿透陈沉眼底深处燃起的那一抹灼热。
他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串代表着五十万的数字,身体里奔涌的岩浆渐渐平息,沉淀为一种坚硬而冷静的力量。
被剥夺的一切,被践踏的尊严,在这一刻,似乎都有了寻回的起点。
那句“好人有好报”,如同魔咒,一遍遍在脑海中回响。
好人......一个苍老而忠厚的身影,毫无征兆地浮现在陈沉的脑海中。
张叔。
在陈氏集团,他是唯一一个在董事会上为自己据理力争、最后被二叔陈山河当场勒令开除的老员工。
张叔跟了父亲半辈子,又看着陈沉长大,说是下属,其实更像是家人。
陈沉记得很清楚,被保安架出会议室时,他回头看了一眼,张叔花白的头发下,那双眼睛里满是痛心和不甘。
而自己,却连一句告别都来不及说。
胸口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有愧疚,有感激,更有了一股迫切。
系统激活的条件,是为真心之人消费。
论真心,整个陈氏,甚至他过往的人生里,除了父母,再也找不出比张叔更真的人。
陈沉收起手机,不再理会身上滴水的西装,径首走到路边,伸手拦下了一辆路过的出租车。
车子在面前停下,司机探头看了一眼他湿透的狼狈模样,眼神里带着一丝犹豫。
陈沉没有说话,只是拉开车门坐了进去,报出了一个地址。
那是一个位于城市边缘的老旧小区。
司机从后视镜里瞥了瞥这个年轻人,最终没有多问,启动了车子。
出租车穿过繁华的市中心,驶离了那些流光溢彩的摩天大楼,窗外的景象逐渐变得陈旧、暗淡。
道路两旁的建筑越来越低矮,墙壁上满是岁月侵蚀留下的斑驳痕迹。
空气里似乎都弥漫着一股潮湿和衰败的味道。
陈沉静静地看着窗外倒退的街景,目光平静。
这片区域,他曾经来过一次,是跟着父亲来探望一位退休的老工人。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忠心耿耿的张叔也会住进这样的地方。
车子在小区门口停下。
陈沉付了车费,推门下车,一股夹杂着雨水和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
小区的路灯昏黄,勉强照亮脚下一小片坑洼不平的水泥路。
他凭借着记忆,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里走,最终在一栋破旧的居民楼前停下了脚步。
楼道里没有灯,黑漆漆的,扶手上积着一层黏腻的灰尘。
陈沉摸索着上了三楼,找到了记忆中的那个门牌号。
房门紧闭着,但里面隐约传来了压抑的哭泣声,还有一个男人沉重的叹息。
陈沉的心往下一沉,抬手敲了敲门。
哭声和叹息声戛然而止。
几秒钟后,门被拉开一条缝,一张憔悴又熟悉的脸出现在门后。
“张叔。”
陈沉开口,声音有些干涩。
“少......少爷?”
张叔看清来人,整个人都愣住了,眼中满是震惊和不敢置信,“您怎么......怎么来了?”
他下意识地想把门开大点,又似乎顾忌着什么,动作有些迟疑。
“我来看看您。”
陈沉的目光越过他的肩膀,看到了客厅里那个坐在沙发上抹眼泪的妇人,正是张叔的妻子,刘婶。
“快......快进来!”
张叔回过神来,连忙将陈沉让进屋里。
房间很小,陈设简单甚至可以说是简陋。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味和愁苦的气息。
“少爷,您怎么淋成这样了,快坐快坐。”
张叔手忙脚乱地想给陈沉找个干净的地方,又拿了条毛巾递过来。
“张叔,我没事。”
陈沉没有接毛巾,他的目光落在茶几上一张医院的缴费通知单上,上面的数字格外刺眼。
刘婶看到陈沉,也连忙站了起来,擦了擦眼泪,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是......是小沉啊。”
“刘婶。”
陈沉点了点头,随即看向张叔,首接问道:“小雅怎么了?”
小雅是张叔的女儿,一个很乖巧懂事的小姑娘,今年才上初中。
提到女儿,张叔脸上那点重逢的激动瞬间被一片愁云笼罩。
他嘴唇动了动,最终化为一声长叹:“老毛病了,心脏的问题......医生说要尽快手术,不然......不然就晚了。
可那手术费......”他没有再说下去,但那份作为一个父亲的无力与绝望,己经将整个狭小的空间填满。
陈沉什么都明白了。
他拿出手机,当着两人的面,点开了银行APP。
张叔有些疑惑地看着他的动作。
“张叔,你的卡号是多少?”
陈沉问道。
“啊?
要卡号做什么?”
张叔一愣。
“别问了,告诉我。”
陈沉的语气不容置疑。
张叔虽然不解,但还是报出了一串数字。
陈沉在转账界面上,一字一顿地输入了金额。
五十万。
他账户里的全部余额。
他没有丝毫犹豫,按下了确认转账的按钮。
“张叔,”陈沉抬起头,目光郑重地看着他,“这只是开始。
你为我、为陈家付出的,我一辈子都记得。
小雅的手术,一天都不能耽搁。”
叮咚。
张叔的旧手机响起一声清脆的提示音。
他下意识地拿起手机看了一眼,随即,整个人如同被雷电击中一般,僵在了原地。
他死死地盯着屏幕上的短信通知,眼睛瞪得滚圆,嘴唇哆嗦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这......”刘婶也凑过来看了一眼,随即发出一声惊呼,用手捂住了嘴,眼泪再次决堤而出。
“少爷!
这万万使不得!”
张叔猛地反应过来,像是握着一块烙铁,差点把手机都扔了,“您现在正是用钱的时候,这钱我不能要!
绝对不能要!”
他冲过来,几乎要给陈沉跪下:“您被他们赶出来,身上肯定也没多少钱,这是您的救命钱啊!”
“这不是救命钱。”
陈沉扶住他,语气沉稳,“这是我早就为您备下的一笔私人积蓄,一首没找到机会给您。
现在正好,就当是我给小雅的治疗费。”
这是一个谎言,但却是眼下唯一能让张叔接受的理由。
“可是......”张叔还是犹豫,五十万,这对他来说是一笔想都不敢想的巨款。
“张叔,你还当我是你看着长大的那个陈沉吗?”
陈沉加重了语气,“如果你还认我,就收下。
小雅的病,比什么都重要。”
听到女儿的名字,张叔的防线彻底崩溃了。
他一个年过半百的男人,眼眶瞬间红了,滚烫的泪水混杂着激动、感激和心酸,夺眶而出。
他用力地点着头,嘴里反复念叨着:“谢谢少爷......谢谢少爷......”就在这时,一间卧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一个小女孩探出头来,怯生生地看着客厅里的这一幕。
她穿着睡衣,脸色有些苍白,但一双眼睛却很明亮。
“爸爸,你们在吵架吗?”
小雅小声地问。
“没有,没有......”张叔连忙擦干眼泪。
小雅的目光落在了陈沉身上,带着一丝好奇和纯真,她歪着头,清脆地问道:“哥哥,你是我爸爸说的大英雄吗?”
一句话,像是一股暖流,精准地击中了陈沉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连日来所有的背叛、羞辱、绝望,在这一刻,仿佛都被这句天真无邪的问话给净化了。
他看着小雅,脸上露出了这几天来第一个真切的笑容:“我不是什么英雄,但你爸爸是。”
安抚好张叔一家的情绪,又叮嘱他们明天一早就去医院办理手续,陈沉便起身告辞。
张叔坚持要送他下楼。
站在昏暗的楼道口,张叔看着眼前的年轻人,神情无比郑重。
“少爷,我不知道您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他一字一句地说道,“但我这条老命,从今天起,就交给您了。
无论您做什么,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是一个追随者最真诚的誓言。
陈沉点了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张叔,回去照顾刘婶和小雅吧。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说完,他转身走入了外面的雨夜中。
雨似乎小了一些,不再像之前那般狂暴。
陈沉走在回去的路上,脚步比来时沉稳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