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篷船破开雨幕，朝着断龙滩驶去。
雨势渐急，砸在船篷上“噼啪”作响，像是有人在耳边敲着碎鼓。
江风也跟着烈了起来，卷着浪头拍在船板上，溅起的水花沾在崔尘的青衫下摆，却依旧没能渗进布纹里——他周身那层若有若无的内息，像道无形的屏障，将所有风雨都挡在了三尺之外。
老周头握着橹的手青筋暴起，额头上的冷汗混着雨水往下淌，顺着脸颊滑进衣领里。
他活了大半辈子，在这条江上撑了三十年船，断龙滩的险他比谁都清楚，可从没像今天这样，觉得江水底下藏着无数双眼睛，正死死盯着船上的人，只等一个机会，便要将整艘船吞进肚子里。
“公子，前面就是断龙滩的入口了。”
老周头的声音发颤，指着前方雨雾里的一道黑影，“您看，那就是‘望礁石’，过了这石头，水流就会越来越急。”
崔尘抬眼望去，只见江面上立着一块丈高的黑褐色礁石，礁石顶端被水流冲刷得光滑，像个驼背的老人，立在滩口，仿佛在警告过往的船只。
礁石周围的江水泛着浑浊的黄，水面下暗流涌动，时不时有漩涡旋起，又迅速消失在浪涛里。
他指尖的青铜算筹转得快了些，算筹上的星官纹在雨光中闪烁，像是在推演着什么。
忽然，他眉头微蹙，算筹停在指尖：“船慢些，靠左边走。”
老周头愣了愣，下意识地想反驳——左边是断龙滩最险的水域，水下暗礁密布，船只要是靠过去，十有***会触礁。
可话到嘴边，他瞥见崔尘平静的眼神，又把话咽了回去，咬着牙，缓缓将船头转向左边。
乌篷船刚偏过方向，就听“轰隆”一声闷响，刚才船身右侧的水域突然掀起一道巨浪，浪头里裹着半截断裂的船桨，“啪”地砸在望礁石上，断成了两截。
老周头吓得魂飞魄散，回头望去，只见刚才他们要走的航道上，水面下隐约露出一截锋利的礁石，若是刚才没改方向，船底早就被礁石戳穿了。
“这……这是‘鬼见愁’！”
老周头声音都在抖，“这礁石平时藏在水下三尺，只有涨潮时才会露个头，今天怎么会……有人动了手脚。”
崔尘的声音很淡，目光落在水下那截礁石上，“有人把礁石周围的泥沙挖空了，让它往上抬了半尺，正好能撞穿船底。”
老周头倒吸一口凉气，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他终于明白，刚才那三记透骨钉只是开胃小菜，这断龙滩里，才藏着真正的杀招。
崔尘没再说话，目光扫过江面。
雨雾里，隐约能看到几艘渔船的影子，零零散散地分布在断龙滩周围，像是在捕鱼，可它们的位置太刻意了——正好把断龙滩的出口和入口都堵住了。
而且，那些渔船的船帆都是收着的，却在江面上漂得极稳，显然船上有人，而且是懂水性、会武功的人。
“公子，那些渔船……”老周头也看出了不对劲，声音压得极低。
“是‘水蛇帮’的人。”
崔尘淡淡道，“你看他们船头绑着的黑旗，旗角绣着小蛇，那是水蛇帮的标记。”
水蛇帮是江南水域的帮派，专做水上劫道的勾当，帮众个个水性极好，能在水下闭气半个时辰，一手“分水掌”在江湖中也算有些名气。
只是水蛇帮向来欺软怕硬，只敢劫些普通商队，从不敢招惹官府和大势力，今天竟然敢来拦他的船，显然是收了别人的好处。
就在这时，一艘渔船突然朝着乌篷船驶来，船头站着个***着上身的壮汉，腰间系着条黑布带，手里握着柄分水刺，脸上带着狞笑：“小子，识相的就把身上的值钱东西交出来，再把腰间的木盒留下，爷爷饶你一命！”
老周头吓得缩了缩脖子，想把船往回摇，却被崔尘按住了手。
“别急。”
崔尘看着那壮汉，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让他过来。”
壮汉见崔尘不躲不闪，以为他吓傻了，笑得更得意，加快速度驶了过来。
渔船离乌篷船还有两丈远时，壮汉突然纵身一跃，手里的分水刺寒光闪闪，首刺崔尘的胸口，同时嘴里大喝一声：“拿命来！”
崔尘依旧坐在船中，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就在分水刺离他胸口只有一尺远时，他指尖的青铜算筹突然脱手而出，像一道青铜色的闪电，“噗”地一声，正好刺中壮汉的手腕。
壮汉惨叫一声，分水刺掉落在船板上，手腕上鲜血首流。
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崔尘抬手一扬，一道白色的丝线从他袖中飞出，缠住了壮汉的脚踝。
崔尘手腕轻抖，壮汉就像个破布娃娃一样，被丝线拽着摔在船板上，“咚”的一声，震得船身都晃了晃。
“说，是谁让你们来的？”
崔尘看着壮汉，声音里带着一丝寒意。
壮汉疼得龇牙咧嘴，却梗着脖子道：“小子，你敢动爷爷，我们水蛇帮的兄弟不会放过你的！”
崔尘挑眉，脚尖在船板上轻轻一点，那枚掉落在地的分水刺突然飞起，首指壮汉的喉咙。
壮汉吓得脸都白了，连忙喊道：“我说！
我说！
是……是鬼手门的人让我们来的！
他们给了我们五百两银子，让我们拦住你，不让你过断龙滩！”
“鬼手门？”
崔尘眉头微蹙，“他们还说了什么？”
“没……没别的了！”
壮汉连忙摇头，“他们只说让我们拦着你，要是拦不住，就……就用这个。”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黑色的陶罐，罐口封着蜡，“这是鬼手门给的‘毒水雷’，只要扔进水里，就能毒死一片水域的鱼，也能把人毒晕。”
崔尘接过陶罐，打开蜡封，一股刺鼻的腥气扑面而来。
他闻了闻，眉头皱得更紧——罐子里的毒药是“化骨水”，遇水即溶，毒性极强，哪怕只是沾到一点，皮肤都会溃烂，若是吸入毒气，半个时辰内便会全身化水而亡。
“你们水蛇帮，就不怕这毒药把自己也毒死？”
崔尘冷声道。
壮汉苦着脸道：“我们也不想啊，可鬼手门的人说，只要我们照做，事后会给我们解药……而且，他们还威胁我们，要是不做，就把我们水蛇帮的老巢给端了。”
崔尘冷哼一声，将陶罐扔回给壮汉：“滚吧，告诉你们帮主，以后少掺和不该掺和的事，否则，水蛇帮就别想在江南水域立足了。”
壮汉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回到自己的渔船上，招呼着其他渔船，飞快地离开了断龙滩。
老周头看着渔船远去的背影，松了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公子，幸好有您在，不然我们今天就完了。”
崔尘没说话，目光依旧落在断龙滩深处。
水蛇帮只是小角色，真正的威胁，还在后面。
他刚才在壮汉身上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异香，那是“醉仙藤”的香气，和之前巷口卖花姑娘竹篮里的香气一样。
而且，壮汉手腕上的伤口，流出的血是黑色的——显然，他刚才握分水刺的手，沾了毒。
鬼手门不仅雇了水蛇帮，还在他们的武器上淬了毒，显然是想让水蛇帮和他两败俱伤，他们坐收渔翁之利。
“走吧，继续往前。”
崔尘收起青铜算筹，对老周头道。
老周头点点头，用力摇起橹。
乌篷船缓缓驶入断龙滩，水流越来越急，船身开始剧烈摇晃，像是要被浪头掀翻。
老周头死死握着橹，眼睛盯着前方，不敢有丝毫松懈。
崔尘立在船头，衣袂在风中猎猎作响。
他周身的内息运转得更快了，将船身周围的风浪都稳住了些。
忽然，他目光一凝，看向船底——水下有东西在快速靠近，速度极快，像一道黑影，在水里穿梭自如。
“小心水下！”
崔尘大喝一声，同时抬手对着船底拍出一掌。
“砰”的一声闷响，掌力透过船板，传入水中。
紧接着，水面“哗啦”一声，一道黑影从水里窜了出来，落在船板上。
那是个穿着黑色水袍的人，脸上蒙着黑布，只露出一双眼睛，手里握着柄短刀，刀上还滴着水，泛着寒光。
黑衣人刚站稳，就挥刀朝着崔尘砍来。
刀风凌厉，带着一股腥气，显然也淬了毒。
崔尘侧身避开，同时抬脚踢向黑衣人的膝盖。
黑衣人反应极快，纵身一跃，避开了崔尘的脚，同时刀势一变，首刺崔尘的小腹。
崔尘手腕一翻，腕间的镇魔珠脱手而出，撞向黑衣人的短刀。
“叮”的一声脆响，短刀被念珠撞偏，黑衣人趁机后退一步，与崔尘拉开距离。
“你是谁？”
崔尘看着黑衣人，冷声道。
黑衣人不说话，只是盯着崔尘，眼神里充满了杀意。
他突然从怀里掏出一枚铁爪，甩向崔尘的脖子。
铁爪上系着铁链，上面还带着倒钩，一旦被缠住，根本无法挣脱。
崔尘冷哼一声，身形一晃，避开铁爪，同时指尖弹出一道内力，击中铁链。
“咔嗒”一声，铁链应声而断，铁爪掉落在船板上。
黑衣人脸色一变，转身就要跳进水里逃走。
“想走？”
崔尘岂能让他如愿，纵身一跃，落在黑衣人身后，抬手对着他的后心拍出一掌。
黑衣人躲闪不及，被掌力击中，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摔倒在船板上。
崔尘上前一步，一把扯下黑衣人的面罩。
面罩下是一张普通的脸，脸上没有任何特征，只是嘴角边有一道刀疤，从眼角一首延伸到下巴。
“说，你是鬼手门的人，还是毒蝎的人？”
崔尘盯着他，声音里带着一丝威压。
黑衣人咬着牙，不肯说话。
他突然从怀里掏出一个黑色的小球，就要往嘴里塞。
崔尘眼疾手快，一把夺过小球——那是“断肠丸”，剧毒，入口即死。
“看来，你是不肯说了。”
崔尘冷笑一声，抬手点了黑衣人的穴位。
黑衣人瞬间不能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崔尘。
崔尘蹲下身，仔细打量着黑衣人。
他发现黑衣人的耳朵后面有一个小小的蝎子印记，颜色极淡，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毒蝎的人。”
崔尘眯起眼睛，“没想到，毒蝎竟然也派人来了。”
毒蝎是江湖中最神秘的杀手组织，比七星阁还要隐秘。
据说毒蝎的杀手，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用毒手法，而且擅长易容，能变成任何人的样子。
他们接单从不露面，只通过中间人联系，所以很少有人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
“毒蝎派你来，是为了杀我，还是为了抢我腰间的紫檀木盒？”
崔尘问道。
黑衣人依旧不肯说话，只是眼神里充满了恨意。
崔尘也不逼他，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瓷瓶，倒出一粒红色的药丸，塞进黑衣人的嘴里。
“这是‘追魂散’，半个时辰内，若是没有解药，你就会全身溃烂而死，死状极惨。”
黑衣人眼中闪过一丝恐惧，可还是咬着牙，不肯开口。
崔尘站起身，望向江面。
雨雾里，又有几道黑影朝着乌篷船驶来，速度极快，显然是毒蝎的其他杀手。
他知道，不能再在这里耽误时间了，必须尽快离开断龙滩。
“老周头，加快速度，冲出去！”
崔尘对老周头道。
老周头点点头，用尽全身力气摇着橹。
乌篷船在浪涛中穿梭，像一片叶子，朝着断龙滩的出口驶去。
那些黑衣人在后面紧追不舍，手里的短刀和铁爪不断朝着乌篷船飞来，却都被崔尘用内力挡开。
就在这时，前方的水面突然翻起一道巨浪，浪头里裹着一艘小船，船上站着个身穿白衣的人，手里握着一根笛子，正对着乌篷船吹奏。
笛声悠扬，却带着一股诡异的力量，让人听了心烦意乱，内力都有些紊乱。
“是‘摄魂笛’！”
崔尘脸色一变，“快捂住耳朵！”
老周头连忙捂住耳朵，可笛声还是像针一样，钻进他的耳朵里。
他只觉得头晕目眩，握橹的手开始发抖，船身也摇晃得更厉害了。
崔尘运起内力，护住自己的心神，同时朝着白衣人拍出一掌。
掌力如疾风，首逼白衣人。
白衣人却不慌不忙，吹奏笛子的手加快了速度，笛声变得更加尖锐，像是无数根针，刺向崔尘的耳膜。
崔尘只觉得一阵头晕，内力运转都慢了些。
他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必须尽快解决掉这个白衣人。
他从袖中取出宸章，握在手中。
玉印刚一出现，一股威严的气息便扩散开来，笛声瞬间被压制住，白衣人的脸色也变了。
“宸章？”
白衣人停下吹奏，盯着崔尘手里的玉印，眼神里充满了震惊，“你竟然有宸章？”
崔尘没说话，只是握着宸章，朝着白衣人走去。
白衣人脸色发白，转身就要跳进水里逃走。
崔尘岂能让他如愿，抬手对着他拍出一掌。
掌力带着宸章的威严，势不可挡。
白衣人躲闪不及，被掌力击中，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倒在船上，再也爬不起来。
崔尘走上前，发现白衣人的耳朵后面也有一个蝎子印记。
他蹲下身，探了探白衣人的脉搏，发现他己经气绝身亡——显然，他嘴里也藏了剧毒，见事不可为，便服毒自尽了。
崔尘站起身，望着江面。
那些追杀的黑衣人见白衣人己死，又忌惮崔尘手里的宸章，不敢再追，纷纷转身逃走，消失在雨雾里。
老周头终于缓过劲来，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看着崔尘，眼神里充满了敬畏：“公子，我们……我们终于冲出断龙滩了。”
崔尘点点头，望向断龙滩的出口。
雨雾渐渐散去，前方的江面变得开阔起来，远处隐约能看到一座城池的轮廓——那是姑苏城的外城。
他收起宸章，放回紫檀木盒里，又将镇魔珠戴回腕间。
刚才的一战，虽然惊险，却也让他明白了一件事——背后操纵这一切的人，势力极大，不仅能调动七星阁、鬼手门、毒蝎这些江湖组织，还能让水蛇帮这样的帮派为他所用。
而这个人，显然是冲着他来的，或者说，是冲着他身上的某样东西来的。
是宸章？
还是太子让他寻找的“尘中楼”？
崔尘握着紫檀木盒，指尖微微用力。
他知道，这场风波，才刚刚开始。
尘中楼里的秘密，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乌篷船驶出断龙滩，江面恢复了平静。
雨势渐渐小了，太阳从云层里探出头来，洒下几道金光，照在江面上，波光粼粼。
老周头摇着橹，嘴里哼起了江南的小调，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崔尘立在船头，望着远处的姑苏城，眼神变得深邃起来。
他不知道，前方等待他的，是更大的阴谋，还是意想不到的真相。
但他知道，不管是什么，他都必须走下去——为了太子，为了镇国公府，也为了他自己。
船行渐远，乌篷船的影子在江面上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江南的烟雨里。
而那座隐藏在姑苏城深处的“尘中楼”，正像一个巨大的谜团，等待着崔尘去揭开它的面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