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慧的电动车轱辘碾过路面的碎石子，发出“咯吱”一声脆响，像极了有人在耳边磨牙。凌晨三点的风裹着秋凉往衣领里钻，她攥着车把的手已经冻得发僵，指节泛出青白色，可额头上却渗着一层薄汗——张阳已经失联五个小时了。
手机屏幕在黑暗里亮着，通话记录停留在晚上十点：“我在黑水河这边，今天鱼口特别好，等会儿给你带两条大的回来。”那是张阳最后说的话，之后再打过去，只有机械的忙音。林慧不是没跟他吵过，从去年秋天他迷上钓鱼开始，家里的渔具箱堆得比洗衣机还高，上个月刚发的工资，他转头就买了根一千二的碳素竿，气得她把菜盘子摔在桌上。可再怎么吵，他从不会这么晚不回家，更不会不接电话。
黑水河离城区有二十多里地，是片废弃砖窑旁的野河。张阳是上周发现这个钓点的，回来时眼睛亮得像沾了水的星星，说那儿的鲫鱼个个七八两重，还能蹭旁边一个“李哥”的窝，次次都能满载。林慧当时没当回事，只嘱咐他早点回来，却没料到这地方偏僻得连路灯都没有，只有一条坑洼的土路通向河边，白天都少有人来，更别说深夜了。
电动车的远光灯在前方撕开一道昏黄的光带，路面上的野草长得快没过车轮，风一吹就往路中间倒，像是要把人往旁边的沟里拽。林慧的心越跳越快，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冒出来的都是新闻里的片段：野河附近发现弃尸、钓鱼人被蛇咬伤……她用力咬了咬下唇，逼自己把那些念头压下去，嘴里念叨着“张阳那么大个人，能出什么事”，可声音却抖得厉害。
离河边还有一百多米时，她突然看到了那辆熟悉的银灰色面包车——是张阳的。车停在土路的尽头，左后车门没关，风从缝隙里灌进去，吹得车内的纸巾盒“啪嗒啪嗒”响。林慧赶紧刹住车，几乎是跌着跑过去，探头往车里看：副驾驶座上放着他的维修工具包，拉链没拉严，露出里面的螺丝刀和万用表，这是他白天去客户家修冰箱时带的；后座上堆着几件旧衣服，还有一个空的矿泉水瓶，唯独没有张阳的人影。
“张阳！张阳！”她朝着河边喊，声音在空旷的荒野里散开，却只引来几声夜鸟的啼叫，那声音尖锐得像哭，听得人头皮发麻。河边的风更冷了，带着一股水腥气，林慧裹紧了外套，拿起电动车上的手电筒，一步步往河边走。
手电筒的光柱在前面晃着，先是照到了一根斜插在泥里的鱼竿——是张阳上个月刚买的那根碳素竿，竿梢还缠着鱼线，鱼钩上挂着半条已经僵硬的蚯蚓。再往前走，一个蓝色的水箱躺在地上，盖子开着，里面的水已经凉透了，几条鲫鱼翻着白肚皮浮在水面上，鱼鳃里还沾着水草，看样子已经死了很久。
林慧的心沉了下去。张阳是出了名的“惜鱼”，每次钓上来的鱼都会小心地放进水箱里，生怕闷死，怎么会把水箱扔在这儿？她蹲下身，伸手摸了摸水箱里的水，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往上爬，让她打了个寒颤。这时，手电筒的光无意间扫过地面，她突然僵住了——
地面上有一片湿漉漉的痕迹，从河边一直延伸到水箱旁边，像是有人从水里走上来，脚印在泥地上踩出一个个浅坑，坑里还积着水，倒映着天上的残月。可奇怪的是，那脚印只有过来的，没有回去的，就像是……走过来的人突然消失了一样。
“张阳？”林慧又喊了一声，声音里带着哭腔。她顺着脚印往河边走，手电筒的光柱照在河面上，黑沉沉的河水泛着冷光，像是一块巨大的墨玉，看不到底。河边的草丛里传来“沙沙”的响动，她猛地转头，光柱里闪过一个黑影，吓得她差点把手电筒扔在地上。
可再仔细一看，那只是一只被惊到的野兔，窜进草丛里就没了踪影。林慧拍着胸口喘气，刚想松口气，却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缓慢的脚步声——“啪嗒，啪嗒”，像是有人穿着湿鞋在走路，每一步都带着水迹。
她僵硬地转过身，手电筒的光正好照在来人的脸上。是张阳。
可眼前的张阳，和她早上出门时看到的那个人判若两人。他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额前的刘海滴着水，衣服上全是泥点，裤腿还在往下滴水，像是刚从河里捞上来一样。他的眼睛空洞地看着前方，没有焦点，脸色白得像纸，嘴唇却泛着青紫色，嘴角微微动着，不知道在念叨什么。
“张阳！你怎么了？你去哪了？”林慧跑过去想扶他，可手刚碰到他的胳膊，就被他猛地甩开。他的力气很大，林慧踉跄着退了两步，差点摔倒。
“鬼……有鬼……”张阳终于发出了声音，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眼神依旧呆滞，“水里……水里有个人……”
林慧的心揪紧了，她顺着张阳的目光看向河面，除了黑沉沉的水和偶尔泛起的涟漪，什么都没有。“你是不是太累了？产生幻觉了？我们回家，好不好？”她试着放缓语气，慢慢靠近他，伸手想去拉他的手。
这一次，张阳没有甩开她。他的手冰凉，像握着一块冰，手心还沾着水草的碎末。林慧把他的胳膊架在自己肩上，半扶半拖地带他往车那边走。路过水箱时，她无意间瞥了一眼，突然发现水箱旁边的泥地上，除了张阳的脚印，还有另一串脚印——那串脚印比张阳的小一些，同样是湿的，从河边一直延伸到不远处的一棵老槐树下，然后就消失了。
老槐树下有什么？林慧忍不住用手电筒照了照，光柱里能看到树下放着一个黑色的渔具包，拉链是拉着的，旁边还有一个白色的塑料桶，桶里是空的，桶壁上沾着水珠。
“那是谁的东西？”林慧问张阳，可他只是机械地跟着走，嘴里还在念叨“有鬼”，根本没听见她的话。
把张阳扶进副驾驶座后，林慧赶紧关上车门，发动了汽车。透过后视镜，她又看了一眼河边的老槐树，总觉得那树下好像站着一个人影，可再仔细看，又什么都没有。车开出去没多远，她突然想起张阳的手机还没找到，刚想掉头回去，却听到副驾驶座传来“咚”的一声——张阳头靠在车窗上，睡着了，眉头却皱得紧紧的，像是在做噩梦。
林慧叹了口气，放弃了回去找手机的念头。她握着方向盘，车开得很慢，土路颠簸得厉害，张阳的头时不时撞在车窗上，可他却没醒。林慧看着他苍白的侧脸，心里满是疑惑：他在河边到底遇到了什么？那个“李哥”又在哪里？
车驶上国道后，路灯亮了起来，林慧的心情稍微平复了一些。她伸手想把张阳的头靠在自己肩上，却无意间碰到了他的口袋——里面好像有东西。她小心翼翼地把东西掏出来，是一张照片，用透明塑料袋装着，袋子上还沾着水。
照片是在河边拍的，背景是黑水河，前景里站着两个人，一个是张阳，他举着一条大鲫鱼，笑得很开心；另一个人站在他旁边，背对着镜头，穿着一件黑色的外套，手里拿着鱼竿，看不清脸。可奇怪的是，那个人的脚下，好像没有影子——即使是在晚上，手电筒的光也该照出一点影子，可照片里那个人的脚下，只有一片黑沉沉的泥地。
林慧的手开始发抖，照片差点从手里掉下去。她赶紧把照片塞回张阳的口袋，不敢再看。车窗外的路灯飞快地往后退，像是一个个鬼影，她踩油门的脚越来越重，只想快点到家，离那个黑水河远一点。
可她不知道，这只是开始。从张阳踏进黑水河的那一刻起，有些东西，就已经缠上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