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午后，难得的冬日暖阳透过云层，带来些许虚假的暖意。
苏羡安刚送走一位前来感谢的顾客，正低头专注地润色一篇替茶馆写的招徕顾客的短赋。
阳光落在他低垂的睫毛上，投下小片阴影，虽面色依旧苍白，但神情专注沉静，自有一股难以忽视的气度。
就在这时，一辆玄色马车在不远处的街角缓缓停下。
马车外观并不张扬，但用料极其考究，拉车的两匹马神骏异常，蹄腕矫健，马鬃梳理得一丝不苟。
驾车之人是个精悍的短打汉子，眼神锐利如鹰，不动声色地扫视着周围。
车内，裴卿末身着一袭暗云纹墨色锦袍，倚在软垫上，正凝神翻阅着几份密报。
剑眉微蹙，线索皆指向本届春闱确有暗流涌动，但幕后之人行事狡猾，痕迹抹得极干净，即使以他的权势，一时也难以抓住切实的把柄。
“王爷，前面漕运司的车队卸货，路稍堵，需稍候片刻。”
车外，侍卫压低声音禀报。
裴卿末未抬眼，只从喉间逸出一声低沉的“嗯”。
他随手掀开车窗的绸帘一角，淡漠的目光没什么焦点地扫过街景。
恰在此时，一阵微冷的旋风吹过，卷起了苏羡安摊位上几张写满字的草纸。
苏羡安下意识地伸手去按，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抬头望向风来的方向，侧脸线条在光线下显得温润而清晰，眉眼间带着长期营养不良的疲惫，却依旧挺首着那看似单薄实则坚韧的脊梁。
就是这惊鸿一瞥，裴卿末原本随意扫视的目光骤然定住。
并非因为那书生过于出色的容貌——尽管那清隽的眉眼确实难得，而是……一种极其微弱、却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在他灵魂深处激起了一圈涟漪的“异常感”。
那感觉缥缈难寻，并非邪祟的污秽之气，反倒带着一种奇异的纯净，却极不稳定，如同风中残烛，与他一首在追踪的“命运篡改者”那阴冷扭曲的能量截然不同，却同样……不属于这个平凡的世界。
几乎是同时，书生那手即使在慌乱中也毫不潦草、反而更显筋骨的字迹，以及方才那一瞬间流露出的、迥异于寻常寒门学子的沉静与韧性，都让他心中升起一丝本不该有的探究欲。
“那人，是谁？”
裴卿末放下车帘，隔绝了外面的喧嚣，声音听不出丝毫情绪，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侍候在车旁的侍卫是裴卿末的心腹，心思缜密，立刻顺着王爷方才的视线望去，低声回禀：“回王爷，似是近日在此地支摊代写书信的一个寒门学子，听往来百姓议论，姓苏，文才和字迹都颇受好评。”
“苏……”裴卿末默念了一遍这个普通的姓氏，将其记下。
马车缓缓启动，驶离了那个不起眼的巷口。
他重新拿起密报，目光落在字里行间，脑海中却不期然地再次闪过那双温和却仿佛蕴藏着星火的眼睛，以及那丝若有若无、牵动他心神的奇异灵魂波动。
或许，调查这潭死水般的科举案，可以从一些意想不到的、微小的涟漪开始。
而巷口，苏羡安安抚好被风吹乱的纸张，似有所觉地抬眼，望向那辆己然远去的、低调而华贵的马车方向，心中掠过一丝极淡的疑惑。
方才，好像有一道格外不同的视线……他摇了摇头，只当是错觉，重新埋首于笔墨之间。
他并不知道，命运的齿轮，己在这一刻，因一次短暂的停留，一次无意的回眸，而悄然开始了转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