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牢里的日子分不清白天黑夜,只能通过守卫换岗和从头顶缝隙漏下的微弱光线的变化来模糊判断时间。
雷恩靠着石壁,冰冷浑浊的水浸到他的腰部,伤口在脏水的浸泡下传来阵阵刺痛和麻痒,这是发炎的征兆。
他大部分时间都在闭目养神,努力回忆老铁锤教他的那种粗浅的呼吸法,试图平复体内那股蠢蠢欲动的灼热力量。
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左臂的剧痛,但这疼痛反而让他头脑清醒。
他不能死在这里,更不能变成怪物死在这里。
老铁锤的话像黑暗里的一盏小灯,给了他前所未有的希望。
“自由……”他无声地咀嚼着这两个字,干裂的嘴唇泛起一丝咸腥味,那是血和脏水的混合体。
不知过了多久,沉重的铁门外传来锁链哗啦的声响。
雷恩立刻警惕地睁开眼。
门被推开,不是送饭的杂役,而是监工多克。
他捂着鼻子,一脸嫌弃地站在门口,身后跟着两个手持长矛的守卫。
“狼崽,算你走运。”
多克的声音在水牢里回荡,带着几分不情愿,“奥尔森老爷开恩,饶你一条狗命。
上来吧,给你换个‘舒服’点的地方。”
雷恩心里冷笑。
开恩?
怕是看他还能打,想继续榨取他的价值罢了。
但他没有表露出来,只是沉默地、艰难地扶着墙壁站起身。
长时间的浸泡让他双腿麻木,差点又栽倒在水里。
两个守卫厌恶地用长矛指着他,示意他走出来。
重新回到地面,昏暗的火把光芒刺得雷恩眼睛有些疼。
他被带到了角斗士居住的区域,关进了一个单人的石头牢房。
虽然依旧简陋,但至少干燥,还有一张铺着干草的破床。
一个穿着脏兮兮亚麻袍子的老头——角斗场的医师,被多克叫来给雷恩处理伤口。
老头的手法粗暴,清洗伤口,涂上一种气味刺鼻的绿色药膏,然后用木板和布条把雷恩骨裂的左臂简单固定了一下。
“死不了,但这只手短时间内别想用力了。”
医师嘟囔着,收拾东西走了。
多克隔着牢门的铁栅栏,皮笑肉不笑地说:“小子,给你三天时间养伤。
三天后,有一场‘大秀’,奥尔森老爷指名要你上场。
这次要是再像块木头一样,哼……”他没说完,但威胁的意味十足。
雷恩没理他,只是躺在干草上,闭上眼睛。
他现在需要的是休息和食物。
多克讨了个没趣,啐了一口,带着守卫走了。
接下来的两天,雷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继续练习那种蹩脚的呼吸法。
他发现,当精神集中时,小腹那团灼热的力量似乎温顺了一些,虽然依旧像一头被困的猛兽,但至少不再时刻试图冲破牢笼。
食物是粗糙的黑面包和清水,但比起水牢,己经是天堂。
第三天夜里,就在雷恩以为老铁锤的计划落空了的时候,牢门下方送饭的小窗口被轻轻敲响了。
不是平时送饭的时间。
雷恩立刻警觉地坐起身。
“小子,是我。”
老铁锤压得极低的声音传来。
雷恩立刻凑到门边。
“听着,时间紧迫。”
老铁锤语速很快,“明天你的对手是‘屠夫’哈克,那家伙是奥尔森专门找来对付你的,是个真正的疯子。
你受伤了,正面打毫无胜算。”
雷恩的心一紧。
“所以,我们必须今晚就走。”
老铁锤的声音带着决绝,“守卫的巡逻间隙只有不到三分钟。
这是钥匙。”
一把粗糙的铁钥匙从小窗口塞了进来。
“子时,听到外面有猫头鹰叫三声,你就开门,跟我走。
记住,动作要轻,一切听我指挥!”
雷恩紧紧攥住那把冰冷的钥匙,感觉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好!”
老铁锤的脚步声迅速远去。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
雷恩屏住呼吸,耳朵捕捉着外面的一切声响。
巡逻守卫沉重的脚步声,换岗时短暂的交谈声,远处角斗场隐约传来的夜间训练的呼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
终于,在当时钟指向子时的那一刻,外面传来了清晰的三声猫头鹰叫:“咕咕——咕咕——咕咕——”雷恩深吸一口气,将钥匙***锁孔,轻轻一拧。
“咔哒。”
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夜里却如同惊雷。
他小心翼翼地推开牢门,闪身出去。
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墙壁上火把噼啪燃烧的声音。
老铁锤像一道影子从拐角处闪出,对他打了个手势。
矮人今天穿了一身深色的皮甲,背后背着一个不小的工具箱,手里还拎着一柄沉重的短柄战锤。
两人一前一后,借着阴影的掩护,快速在迷宫般的角斗场地下通道里穿行。
老铁锤对这里了如指掌,总能提前避开巡逻的守卫。
“我们要去东边的废弃排污口,”老铁锤一边带路一边低声说,“那是唯一守卫松懈的地方。
我弄坏了一把锁,看起来像是自然锈蚀,能为我们争取点时间。”
雷恩紧紧跟着,受伤的左臂随着跑动一阵阵抽痛,但他咬牙忍着。
眼看就要到达通往东区的那条狭窄通道,突然,前方传来一阵脚步声和说话声。
“……妈的,这么晚还让咱们来这边巡查,有个屁的可查。”
一个守卫抱怨道。
“少废话,听说最近不太平,上头吩咐的。
赶紧走完回去睡觉。”
另一个声音说。
老铁锤脸色一变,猛地将雷恩拉进旁边一个堆放清洁工具的凹洞。
空间狭小,两个大男人挤在一起,几乎能听到彼此的心跳。
脚步声越来越近,火把的光芒己经映照了过来。
雷恩屏住呼吸,握紧了拳头。
如果被发现,就只能硬闯了!
就在这时,通道另一头,突然传来“哐当”一声巨响,像是什么金属架子倒了的声音。
“什么声音?!”
两个守卫立刻警惕起来。
“好像是从仓库那边传来的!”
“过去看看!”
脚步声迅速朝着声音来源的方向跑去。
老铁锤和雷恩都松了口气,但眼中都带着疑惑。
是谁弄出的声音?
是巧合,还是……“别管了,快走!”
老铁锤低喝一声,抓住机会,带着雷恩冲过了那条狭窄通道,来到了东区最偏僻的角落。
这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霉味和污水味,一个锈迹斑斑的巨大铁栅栏嵌在墙壁上,下面是一条散发着异味的下水道。
栅栏上挂着一把大锁,但锁梁似乎有些扭曲。
“就是这里!”
老铁锤上前,用工具撬了几下,那把破锁就应声而开。
他用力推开沉重的铁栅栏,发出刺耳的“嘎吱”声。
“快进去!”
雷恩毫不犹豫,弯腰钻进了黑暗、潮湿的下水道。
老铁锤紧随其后,然后小心翼翼地从里面将栅栏虚掩上。
下水道里一片漆黑,脚下是黏滑的淤泥,污水浸到脚踝,气味令人作呕。
但此刻,这味道在雷恩闻来,却带着自由的气息。
“跟着我,别乱走,有些地方有陷阱和深坑。”
老铁锤点燃了一个小火把,微弱的光芒照亮了前方蜿蜒曲折的通道。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
走了大概一刻钟,前方出现了微光,并且传来了隐约的水流声。
“快到出口了,外面是一条荒废的河道。”
老铁锤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兴奋。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到达出口时,侧前方一条岔道里,突然传来一个轻佻带着笑意的声音:“啧啧啧,我说是谁这么大本事,能从血与沙角斗场里偷人出来,原来是鼎鼎大名的矮人匠师,‘断刃’老铁锤啊。”
老铁锤和雷恩同时身体一僵,猛地转身,摆出防御姿态。
只见从那岔道里,慢悠悠地走出一个身影。
他穿着一身合体的灰色夜行衣,脸上蒙着面罩,只露出一双在火光下闪着狡黠光芒的紫色眼睛。
他身材不算高大,但动作轻盈得像只猫,手里灵活地把玩着一把亮闪闪的小巧匕首。
“你是谁?”
老铁锤将战锤横在身前,沉声喝道。
雷恩也紧盯着这个不速之客,右手暗暗蓄力。
“我?”
蒙面人轻笑一声,声音听起来很年轻,似乎是个少年,“一个路过的热心市民罢了。
刚才要不是我帮你们引开那两个傻大个,你们现在估计己经在刑架上了。
怎么,连句谢谢都没有?”
雷恩立刻明白了,之前仓库的声响是这人弄出来的。
“你有什么目的?”
老铁锤没有被对方的话迷惑,依旧充满警惕。
角斗场的敌人很多,他不能确定这是不是奥尔森的又一个圈套。
“目的?”
蒙面人收起匕首,摊了摊手,紫眼睛在雷恩身上转了转,最后看向老铁锤,“别紧张,老家伙。
我对你们没恶意,相反,我对你们……尤其是这位能一拳打爆冰熊的‘狼崽’兄弟,很感兴趣。”
他向前走了两步,火光照亮了他额前几缕银色的发丝。
“自我介绍一下,别人都叫我‘幻影’艾莉丝。
我是个情报商人,偶尔也接点‘特殊’的活儿。
我碰巧知道,奥尔森肥猪和他背后的某些大人物,正在悬赏捉拿你们,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赏金……相当丰厚哦。”
老铁锤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无比。
雷恩的心也沉了下去,刚出狼窝,又入虎穴?
但艾莉丝话锋一转,紫眼睛里满是戏谑:“不过呢,我这个人比较挑食,对帮肥猪干活没兴趣。
我更喜欢……做点投资。”
“投资?”
老铁锤皱眉。
“没错。”
艾莉丝看着雷恩,语气变得稍微正经了些,“投资一个有潜力的‘合作伙伴’。
狼崽,你的那种力量,很特别,留在角斗场太浪费了。
外面世界很大,也很精彩,当然,危险更多。
怎么样,需不需要一个熟悉门路、消息灵通的向导?”
雷恩愣住了,他完全没料到会是这个发展。
他看向老铁锤。
老铁锤眼神复杂地打量着艾莉丝,似乎在判断他话里的真假。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就凭我刚才救了你们。”
艾莉丝耸耸肩,“就凭我知道,单凭你们俩,一个受伤的愣头青和一个有名的老矮人,根本逃不出烈阳王庭的边境哨卡。
更别说,北边现在可不太平,那些所谓的‘魔族’玩意儿,可不是光靠拳头硬就能对付的。”
魔族?
雷恩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
老铁锤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利弊。
最终,他看向雷恩,沉声道:“小子,决定权在你。
这条路,注定不好走。”
雷恩看着艾莉丝那双看似玩世不恭,却暗藏精明的紫色眼睛,又看了看身边为自己赌上一切的老铁锤。
他知道,外面的世界对他而言完全陌生,多一个帮手,或许就多一分生机。
尽管这个帮手,看起来如此……不靠谱。
自由的路,需要自己去闯。
他深吸了一口下水道里污浊但“自由”的空气,看向艾莉丝,简短而坚定地问:“怎么合作?”
艾莉丝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笑意,打了个响指:“简单!
先离开这个鬼地方再说。
跟我来,我知道一条近路,保证让奥尔森的蠢货们连你们的屁都闻不到!”
说着,他转身便走向另一条更加隐蔽的岔路。
老铁锤和雷恩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和决绝。
没有回头路了。
三人身影很快消失在黑暗曲折的下水道深处,只有污水潺潺流动的声音,仿佛在低语着一段充满未知的冒险,就此开始。
而他们谁也不知道,这个临时拼凑起来的奇怪组合,未来将给这片大陆带来怎样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