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宫里的药味混着霉味,呛得安陵容喉咙发紧。
她躺在冰冷的木板床上,身下是渗出的黑血,像极了那年冬日里,甄嬛亲手为她描的远山黛——浓得化不开,最终却成了索命的符。
“为什么……”她喃喃出声,指尖死死抠着床板,指节泛白。
喉头涌上腥甜,是那碗“苦杏仁”的味道。
安陵容闭上眼,最后闪过的,是初入宫时,沈眉庄递来的那杯热茶,甄嬛笑着说“以后我们就是姐妹”,还有……夏冬春那张鄙夷的脸,骂她“小门小户”。
若有来生……若有来生,她再也不要做任人摆布的棋子!
剧痛猛地攫住心脏,安陵容浑身一颤,竟霍然睁开了眼。
不是冷宫那发霉的屋顶,而是选秀殿外的雕花梁木。
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落在她素色的宫装裙摆上,绣着的几朵小雏菊,还是母亲临行前连夜绣的。
“安陵容?”
一个尖利的女声刺破耳膜,安陵容猛地转头,正对上夏冬春那张盛气凌人的脸。
她穿着一身艳粉色宫装,珠翠环绕,正用绣帕捂着嘴,满眼嫌恶地看着自己。
“方才在殿内,你竟敢推搡本小主?”
夏冬春抬高了下巴,声音大得能让周围候着的秀女都听见,“一个从苏州来的小地方人家,也敢在宫里撒野?”
周围响起窃窃私语,几道目光落在安陵容身上,有同情,更多的却是看好戏的讥讽。
安陵容的指尖瞬间冰凉。
她想起来了。
这是她刚选秀完,还没被封位份的时候。
夏冬春因为她不小心挡了路,便借题发挥,要在众人面前折辱她——前世,她就是在这时吓得浑身发抖,只会反复说“不是故意的”,反而让夏冬春更得意,连带着周围人都瞧扁了她,说她“上不得台面”。
也是从这一刻起,她在宫里的“怯懦”标签,就被牢牢钉死了。
“怎么,吓傻了?”
夏冬春见她不说话,更是得意,抬脚就要往她裙角踩,“没见过世面,也该懂点规矩……夏小主。”
安陵容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盖过了夏冬春的尖声。
她抬起头,脸上没有丝毫怯懦,眼底反而带着一丝清冷的平静,像结了薄冰的湖面。
夏冬春的脚僵在半空,愣了愣:“你敢顶嘴?”
“不敢。”
安陵容微微垂眸,姿态放得极低,语气却不卑不亢,“只是小主出身将门,祖父曾镇守北疆,父亲现任京营节度使,何等尊贵。”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周围屏息的秀女,声音陡然清晰了几分:“小主若为这点小事动气,传出去,怕是要被人说……夏家嫡女,竟与末流秀女一般见识,倒失了将门女儿的气度。”
这话像一根软刺,轻轻扎在夏冬春最在意的“家世”上。
夏冬春脸色瞬间涨红,想发作,却被“失了气度”西个字噎住。
她最恨别人说她“空有家世没脑子”,安陵容这话,明着是捧,实则是提醒所有人:她在欺负人,还欺负得没格调。
周围的窃窃私语变了味,有人忍不住低笑出声。
“你……”夏冬春气得发抖,手指着安陵容,却想不出反驳的话。
安陵容却没再看她,反而转向旁边一位面生的嬷嬷,福了福身,语气谦和:“嬷嬷,选秀己毕,想必各宫都在等着安排住处,我等在此争执,怕是耽误了时辰,还请嬷嬷示下。”
她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给了夏冬春台阶下,又把事情引向了“规矩”,显得自己顾全大局。
那嬷嬷本是太后宫里的老人,最是看重“体面”二字。
她刚才就觉得夏冬春过分,此刻见安陵容应对得体,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点了点头:“安小主说得是。
都随我来吧,该去储秀宫领牌子了。”
夏冬春狠狠瞪了安陵容一眼,终究没敢再发作,悻悻地转身跟上。
走过安陵容身边时,故意撞了她一下,却被安陵容轻巧地避开了。
安陵容站在原地,看着夏冬春的背影,眼底掠过一丝冷冽。
夏冬春,前世你仗着家世欺我辱我,最后却落得个“一丈红”的下场,何其可笑。
这一世,你的路,我不插手,但想再踩我头上作威作福?
不可能。
“安小主?”
嬷嬷见她没动,又唤了一声。
“来了。”
安陵容回神,快步跟上。
路过门槛时,她不经意抬头,瞥见不远处的游廊下,站着一位穿着深色宫装的老妇人,正透过雕花栏杆望着这边,身边跟着的,正是太后身边最得力的竹息。
那老妇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审视,却又微微点了点头。
安陵容心头一跳。
是太后!
她竟不知太后会在此处。
刚才那番话,想必是被太后听了去。
她不动声色地垂下眼,跟着队伍往前走,手心却沁出了薄汗。
储秀宫的牌子领得很顺利。
安陵容被分到了一间偏僻的耳房,同屋的还有两个家世普通的秀女,一个姓刘,一个姓张,看着都老实本分。
“安姐姐,你刚才真是太厉害了!”
刘姓秀女等嬷嬷走后,忍不住凑过来,一脸崇拜,“那夏冬春,在秀女堆里就没少欺负人,也就你敢顶回去!”
张秀女也点头:“是啊,看她那脸色,真是大快人心!”
安陵容笑了笑,没接话,只是打开自己的小包袱,里面除了几件换洗衣物,只有一小包晒干的花草——是她从家里带来的,薄荷、艾草、还有些不知名的野花。
这是她唯一的依仗。
前世,她就是凭着这点调香的本事,被皇后看中,一步步走进深渊。
那些香料,成了讨好皇帝的工具,成了陷害他人的利器,最终也成了送她上路的毒药。
这一世,这些花草,该换个活法了。
“姐姐还懂花草?”
刘秀女好奇地问。
“略懂一些。”
安陵容拿起一片薄荷,放在鼻尖轻嗅,清冽的香气让她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家父是个小官,家里院子小,母亲爱种些花草,耳濡目染罢了。”
她这话半真半假,隐瞒了自己真正的调香技艺。
在站稳脚跟之前,锋芒太露,不是好事。
她走到窗边,那里有个废弃的小花盆,里面还有些干土。
她把薄荷和艾草分成小份,用干净的棉纸包好,又从包袱里翻出个小小的石臼——是她特意带来的。
“姐姐这是要做什么?”
“调些香”安陵容低头捣着花草,声音轻快,“夜里蚊虫多,调些薄荷香,能睡安稳些。”
石臼撞击的声音“笃笃”响,在安静的耳房里格外清晰。
刘秀女和张秀女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各自收拾东西去了。
安陵容却越捣越专注。
指尖的触感,草药的清香,甚至窗外传来的蝉鸣,都无比真实。
她真的回来了。
回到了一切悲剧开始之前。
皇后的拉拢,她不会再信;甄嬛的“姐妹情”,她记着,但不会再依附;皇帝的恩宠,她更不会奢求。
这一世,她要靠着自己的双手,靠着这些花草,在这吃人的后宫里,杀出一条活路。
明天,该去给太后请安了。
她调的那盒“静心散”,或许能派上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