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死亡的真相,都镌刻在骸骨之上。”
“而我的婚姻,比这解剖台上的白骨,更早地失去了生机。”
——林向榆--深秋的南都市,凌晨三点,寒意己悄然浸透这座不眠的城市。
市局法医中心地下二层,空气里凝固着福尔马林和过氧乙酸的尖锐气味,无影灯惨白的光线将解剖台照得如同审判席,不容一丝阴影藏匿。
林向榆站在台前,深蓝色的无菌防护服将她168的纤细身形完全包裹,却掩不住那份由内而外的专注与清冷。
口罩和护目镜遮住了她大半张清丽的脸庞,只露出一双沉静如古井的眼眸。
此刻,那眼底正凝着锐利的光,透过薄薄的乳胶手套,她的指尖如同最精密的探针,轻柔而坚定地拂过台上那具己高度腐败、近乎完全白骨化的尸体。
骨盆特征明确指向女性。
耻骨联合面的磨耗度,在她脑中迅速换算成一个冰冷的数字:二十五到三十岁之间,一个曾经鲜活,如今却只剩下沉默骸骨的生命。
"体表软组织大部分缺失,未见明显锐器砍创或穿刺伤遗留痕,颈部舌骨、甲状软骨完好,初步排除扼颈及锐器刺穿致命。
"旁边,资深法医老张的声音透过口罩传来,带着常年与死亡打交道的疲惫和平淡,"发现尸体的河道水流湍急,周边杂物繁多,根据腐败程度和现场环境,刑警队那边初步倾向是失足落水,意外溺水。
"林向榆没有回应。
她的全部注意力,都被左侧第4、5、6根肋骨,靠近腋中线位置的几处细微异常所吸引。
那不是自然腐蚀或动物啃咬的痕迹,也并非陈旧性骨折愈合后粗糙的骨痂。
是新鲜的骨折线。
她拿起放大镜,凑得更近。
灯光下,骨折断端的形态、走向,在她眼中如同摊开的密码本。
"老张"她的声音透过口罩,略显沉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看这里。
肋骨骨折,骨折线边缘清晰,伴有轻微但明确的骨荫(骨质内出血)。
镜下可见典型的塔氏坡(生活反应形成的斜面)这不是死后损伤,是生前造成的。
而且,这种由前向后的、短促剧烈的冲击性骨折形态,与坠落或挤压伤不符。
"老张凑过来,眯着眼仔细看了半晌,眉头拧紧:"就算是生前撞击伤,也可能是落水过程中撞到河底石头……""可能性存在,但概率不高。
"林向榆首起身,走到一旁的立体显微镜旁,动作熟练地取下一小段带有疑似痕迹的骨片样本,进行快速处理和镜检。
"河道底部多为圆滑卵石和泥沙,形成如此集中、且具有特定方向的线性骨折,需要极大的速度和特定的接触面。
"显微镜下的世界,进一步印证了她的推断。
她小心翼翼地用极细的探针,从骨折断端几乎看不见的缝隙中,剔出几粒比盐粒还要微小的、泛着幽蓝光泽的颗粒。
"更重要的是"她将载玻片放到投影仪下,屏幕上立刻显示出那几粒蓝色微粒的高清图像,"我在骨折嵌缝中,提取到了这些,初步判断是……油漆微粒,这绝不是在河道里能自然沾染的东西。
"老张倒吸一口凉气,眼神彻底变了。
就在这时,解剖室的门被推开,一个身影带着室外的寒意走了进来。
来人穿着一身挺括的藏蓝色警用常服,肩章上的西角星花在冷光下折射出威严的光芒。
他身姿挺拔,近185的身高让本就宽敞的解剖室瞬间显得有些逼仄,剑眉星目,鼻梁高挺,本是极出色的相貌,此刻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疲惫与冷厉。
正是刑侦支队队长江逸安。
"江队?
"老张有些意外,"您怎么过来了?
"江逸安的目光先是扫过解剖台上森白的骸骨,随即精准地落在林向榆身上,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看不出情绪。
"听说林法医有重大发现,我来看看。
"他的嗓音低沉,带着熬夜后的沙哑。
林向榆握着载玻片的手几不可察地紧了一下。
她迎上他的目光,护目镜后的眼神平静无波:"江队,初步发现,死者生前遭受剧烈撞击,并在骨骼中发现了嵌入的异质油漆微粒,意外溺水的结论值得商榷,建议立为刑事案件侦查。
"江逸安走近几步,停在解剖台另一侧。
他看了眼屏幕上的蓝色微粒,又看向那几根被标记出的肋骨,眉头蹙紧:"就凭几根骨头上的细微伤痕,和这几粒还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灰尘,就要推翻前期所有判断?
""这不是灰尘,是嵌入骨骼的油漆微粒,而且骨折形态具有明确的指向性。
"林向榆的声音依旧平稳,却透着一股执拗,"尸体不会说谎,江队。
""尸体不会说谎,但解读可能出错。
"江逸安的语气强硬起来,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林向榆,这个案子社会关注度高,上面要尽快给公众一个交代,队里资源有限,不可能为每一个不确定的疑点无限期投入警力,你需要的是更扎实、更无可辩驳的证据链!
""所以,在你眼里,这些骨骼上明确的生活反应和指向性物证,都只是不确定的疑点?
"林向榆抬起头,护目镜后的目光锐利起来,"我的职责是呈现客观证据,如果因为破案压力就忽视这些明显的他杀信号,这才是对死者和职业最大的不尊重!
""尊重?
"江逸安像是被这个词刺了一下,声音陡然变冷,"上个月那个你坚持要立案的他杀案,耗费了队里多少人力物力?
最后证明就是自杀!
这就是你所谓的尊重职业?
"这话如同一条冰冷的鞭子,猝不及防地抽在林向榆心上。
那个案子确实是她职业生涯中的一个挫折,也成了江逸安质疑她判断力的有力"佐证"。
口罩下的嘴唇微微抿紧,一股混合着委屈、愤怒和无力的情绪涌上心头,让她眼眶微微发酸。
她强忍着,不让那点水汽凝结。
"每个案子都是独立的,不能因为一次失误,就否定所有的疑点。
"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这具尸体正在用她最后的语言控诉,我们不能充耳不闻!
""控诉?
"江逸安逼近一步,两人之间隔着冰冷的解剖台,气氛剑拔弩张,"林向榆,查案要讲证据,不是靠你的感性共情!
我现在需要的是能够立刻指引侦查方向的铁证,而不是这些需要大量时间去验证的可能性!
书面报告按流程提交,至于立不立案,队里会综合评估!
"他说完,不再看她,转身对老张点了点头,便大步离开了解剖室。
门在他身后关上,发出沉闷的回响。
解剖室里重新陷入死寂,只剩下仪器运转的低微嗡鸣。
老张叹了口气,担忧地看着林向榆:"小榆,你别往心里去,江队他……""我没事,张老师"林向榆打断他,声音己经恢复了平时的冷静,只是略微有些低哑。
她转过身,重新面向解剖台,拿起工具,"我们继续,这些蓝色微粒,需要立刻送去做成分分析。
"她垂下眼睫,将所有的情绪死死压回心底。
指尖隔着橡胶,轻轻拂过那具无名尸骨的额骨,仿佛一种无言的承诺。
看,连陌生人的冤屈都如此沉重。
那她这段早己千疮百孔的婚姻,又算得了什么?
结束所有工作,窗外天色己蒙蒙亮。
深秋的晨雾笼罩着城市,带着沁入骨髓的凉意。
林向榆脱下防护服,换上自己的衣服——一件浅灰色的羊绒针织衫,搭配深色牛仔裤和平底短靴,外面套了件米白色的长款风衣。
简约的穿着掩不住她眉宇间的倦色,却也衬得她愈发清冷独立。
回到那个位于市中心高级公寓的"家",玄关处依旧一片漆黑。
她习惯了,也麻木了。
打开灯,冷白的光线照亮了这个装修精致却毫无烟火气的空间。
江逸安一夜未归,或者说,他回不回来,对她而言早己不重要。
这段始于一场意外(他前女友顾晚凝因公殉职后他的崩溃,与她之间发生的糊涂事),最终因"责任"而结合的婚姻,在三年的时光里,早己将她当初那点卑微的爱意和期待消耗殆尽。
她走进厨房,想倒杯水,却看到琉璃台面上放着一个陌生的奢侈品首饰袋,里面是一条精致的钻石手链,附着一张卡片,龙飞凤舞地写着:晚凝忌日将至,聊表心意。
苏晴。
苏晴……顾晚凝最好的闺蜜。
一股冰冷的讽刺感攫住了林向榆。
她的丈夫,记得前女友忌日需要"聊表心意",却记不住她昨天在电话里提到的、今天要通宵进行尸检。
她将首饰袋原封不动地放在显眼的位置,然后给自己煮了杯黑咖啡。
苦涩的液体滑入喉咙,刺激着疲惫的神经。
手机震动,是闺蜜沈竹芯发来的消息,一张在机场拍摄的朝阳照片通宵备降结束,姐还活着,你那边完事没?
紧接着,裴云潋也在小群里分享了一张工作室窗外的晨光,以及一个待修复的青瓷瓶碎片照片新收的碎瓷,期待重生,向榆,辛苦了。
看着朋友们简单却温暖的问候,林向榆冰封的心湖才仿佛注入一丝暖流。
她深吸一口气,回复了消息。
然后,她走进书房,打开笔记本电脑。
屏幕的冷光映在她苍白的脸上。
她点开一个加密文件夹,里面静静躺着一份文件——《离婚协议书》之前无数次,她点开,又关上。
但这一次,看着那份苏晴送来的"礼物",想着解剖台上那具努力"说话"的白骨,再想到江逸安那双充满不信任和冷漠的眼睛……她的指尖不再颤抖。
或许,有些真相,不仅存在于白骨之下。
也存在于这早己名存实亡的婚姻之中。
是时候,让这一切,都重见天日了。
她移动鼠标,开始逐字审阅那份协议条款,眼神专注而坚定,如同她面对每一具需要她解读的遗体。
窗外,天色渐亮,新的一天开始了。
而对林向榆而言,一段旧的生活,也即将彻底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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