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莽山的晨雾总比别处浓些。
寅时末刻，石生扛着半只山鹿从密林中钻出来时，额前的发梢还凝着霜珠，沾在粗布短褐上，一蹭便留下道浅白印子。
这山鹿是他追了半个时辰才得的。
昨日里王大娘说她孙儿虎子病了，想吃点新鲜鹿肉补身子，石生便特意绕去了北坡的鹿群栖息地。
此刻鹿血还在油纸包里渗着红，他脚步放得轻，怕惊醒了山脚下尚在沉睡的溪石村。
溪石村拢共不过二十来户人家，世代依着青莽山讨生活，男人们打猎种粟，女人们纺布浣纱，日子过得像村口那条溪涧，静得能数清水底的鹅卵石。
石生爹娘走得早，就剩他一个人守着村东头的两间土坯房，靠打猎和帮人劈柴过活，性子瞧着闷，手脚却极勤快，村里谁家有难处，他总不声不响地搭把手。
“石生？
可是你回来了？”
村头老槐树下传来王大娘的声音，她手里挎着个竹篮，篮子里是刚蒸好的粟米饼，冒着热气。
石生停下脚步，把山鹿往树旁一靠，咧嘴笑了笑：“大娘起这么早？
虎子好些没？”
“好多了，昨儿喝了你送的草药，夜里没再咳嗽。”
王大娘把篮子递过来，“刚蒸的饼，你拿两个垫垫肚子，鹿肉我让你大叔傍晚去你家取，省得你再跑一趟。”
石生接过饼，指尖触到温热，心里也暖烘烘的。
他刚要道谢，忽然听见北坡方向传来 “哗啦” 一声响，像是有人撞断了灌木丛。
青莽山虽有野兽，却极少在清晨这般吵闹，且那声响里，隐约掺着人的闷哼。
“怎么了？”
王大娘也竖起了耳朵。
“许是哪个猎户遇着麻烦了。”
石生把饼塞进怀里，抄起靠在树上的铁弓，心里却犯了嘀咕—— 青莽山的猎户他都认识，早起打猎从不会这么莽撞，可要是见死不救，他又过不了自己这关。
“大娘你先回屋，我去瞧瞧。”
他脚程快，顺着声响来源往山上跑，没走多远就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这味道不同于野兽的腥膻，带着点铁器淬火后的冷意，石生心里一紧，放缓了脚步，拨开半人高的蕨类植物往前探。
只见前方丈许外的空地上，躺着个穿青色劲装的男子。
他胸口插着一支黑色短箭，箭羽上绣着朵诡异的幽冥花，鲜血己经浸透了衣襟，顺着衣角滴在枯草上，凝成黑红色的印子。
男子右手紧攥着一块青铜令牌，令牌上刻着 “清虚” 二字，边缘还沾着些泥土，像是从什么地方急奔而来，失足摔在这里的。
石生蹲下身，刚要探他的脉搏，目光无意间扫过男子的行囊，瞥见里面露出一角铜片，上面刻着细微的龙纹。
他愣了愣，只当是普通饰品，随手塞回行囊，又解下自己的粗布腰带，小心翼翼地缠在男子胸口的箭伤处止血。
“你…… 你是谁？”
石生攥着弓，声音有些发紧。
村里老人常说，山外的人多是麻烦，尤其是这种带着兵器、浑身是伤的，说不定是打家劫舍的歹人。
可他看着男子胸口不断涌出的血，又想起虎子生病时虚弱的模样，恻隐之心压过了警惕。
男子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一阵嘶哑的声响，像是有血堵在喉咙里。
他挣扎着想抬起手，却没力气，只能用眼神示意石生靠近些。
石生犹豫了一下，还是慢慢走过去，蹲在他身边。
“幽…… 幽冥教…… 追…… 令牌…… 藏好……”话音未落，他头一歪，晕了过去，手也松了开来，那块青铜令牌 “当啷” 一声掉在地上。
石生捡起令牌，只觉得那青铜冰凉刺骨，上面的 “清虚” 二字像是刻在手里一般，烫得他心慌。
幽冥教？
那是什么？
这男子又是谁？
为什么会被人追杀到青莽山来？
一连串的疑问涌进石生的脑子里，他看着地上昏迷不醒的男子，又望了望远处雾蒙蒙的山林，忽然觉得，这青莽山的晨雾，好像比往常更沉了，沉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他知道，如果救了这个男子，他平静了十八年的生活，恐怕要变了。
石生咬了咬牙，把令牌塞进怀里，蹲下身，背起男子往村里走。
男子虽不算魁梧，却也比石生矮不了多少，石生走得有些吃力，每一步都踩得地上的枯草 “沙沙” 作响，像是在为这即将到来的风暴，奏响前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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