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晋永嘉五年，并州大地被羯族骑兵的铁蹄反复践踏，昔日炊烟袅袅的村落化作焦土，流民们拖家带口往南逃难，尸骸在官道旁堆叠，腐臭的气息连盘旋的秃鹫都不愿靠近。
五台山南麓的一处废弃驿站外，三十余名孤儿寡母缩在断墙后，用破布裹着冻裂的手脚，眼睁睁看着羯族游骑抢走最后一点过冬的口粮。
“娘……我饿……”一个瘦得只剩皮包骨的孩童拽着妇人的衣角，声音细若蚊蚋。
妇人搂紧孩子，眼泪早在上个月丈夫被骑兵砍杀时就流干了，此刻只能徒劳地往孩子嘴里塞枯草。
驿站内，呼延晏正用烧红的烙铁给一名中箭的老妇烫伤口，烙铁触到皮肉的“滋滋”声里，混着老妇强忍的痛哼。
他今年三十岁，原本是并州军里的队正，城破时带着残兵杀出重围，路上捡了这些没人要的妇孺，将驿站改造成临时营寨。
“晏哥，西头的荆棘哨卡有动静！”
弟弟呼延谟掀开门帘进来，肩上还沾着未干的血渍。
他比呼延晏小两岁，性子更烈，手里那杆铁枪的枪缨早就被血浸成了紫黑色。
呼延晏放下烙铁，往老妇伤口上撒了把草药，沉声道：“多少人？”
“十五骑，看装扮是羯族的劫掠队，正往这边蹓跶。”
呼延谟将铁枪往地上一顿，枪杆砸在青石地上发出闷响，“这群杂碎，连妇孺都不放过！”
呼延晏走到窗边，撩起破布往外看。
夕阳把羯族骑兵的影子拉得老长，他们正用长矛挑着流民的包裹，嬉笑着往营寨这边来。
营寨里的百姓顿时慌了，几个妇人将孩子死死按在怀里，连哭都不敢出声。
“谟，带亲卫去寨外左侧的土坡埋伏，马镫上绑短刀，见机劈马腿。”
呼延晏的声音很稳，“记住，伤马不伤兵，把他们赶跑就行，别逼急了。”
“哥，这时候还留手？”
呼延谟瞪眼，“上个月张婶就是被他们……他们是兵，不是百姓。”
呼延晏打断他，指了指缩在墙角的孩童，“咱们守在这儿，不是为了杀人，是为了让这些人活下去。
逼急了他们，回头带大队人马来报复，谁护得住这些妇孺？”
呼延谟咬了咬牙，终究还是点了点头，转身点了十名亲卫。
这些亲卫都是跟他们兄弟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个个眼神里带着狠劲，却在经过孩童身边时，都下意识放轻了脚步。
营寨外的羯族骑兵显然没把这破驿站放在眼里，领头的络腮胡举着弯刀，用生硬的汉话喊：“里面的人听着，交出女人和粮食，饶你们不死！”
回应他的是呼延晏从寨墙缝隙里射出的一箭，擦着他的耳朵钉在后面的马车上，箭尾还颤巍巍地晃。
络腮胡骂了句脏话，挥刀就下令冲阵。
马蹄声震得地面发颤，眼看就要撞开营寨那扇朽坏的木门，土坡后突然窜出十条黑影。
呼延谟带亲卫伏在地上，瞅准马腿猛扑过去——他们没去砍骑兵，而是用绑在马镫上的短刀狠狠劈向战马的前腿！
“唏律律——”三匹战马瞬间栽倒，骑兵被甩飞出去，摔在地上哼哧半天爬不起来。
后面的骑兵收势不及，纷纷撞在一起。
呼延谟趁机跳起来，铁枪横扫，枪杆砸在一名骑兵的背上，那骑兵闷哼一声滚下马背，却没见血——呼延谟留了力。
“撤！”
络腮胡见势不妙，捂着流血的耳朵吼了一声。
剩下的骑兵连滚带爬地扶起同伴，狼狈地往西边逃，跑出去老远还回头放了几箭，都歪歪扭扭地钉在寨墙上。
呼延谟没追，只是捡起地上那杆被丢弃的弯刀，回营时撞见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磕头道谢，他难得地红了脸，粗声粗气地说：“起来吧，该做饭了。”
营寨里升起了炊烟，是呼延晏把自己省下的半袋粟米拿出来煮的稀粥。
他给老妇喂粥时，那名叫小石头的孩童怯生生地递来一块冻硬的麦饼，“叔，你吃。”
呼延晏笑了，把麦饼掰了一半塞回孩子手里，“叔不饿。”
他看着锅里翻滚的稀粥，又看了看围坐的百姓，突然提高声音，“从今天起，男人们跟我弟弟修寨墙，女人们帮着拾柴做饭。
咱们不求打跑多少骑兵，只求在这驿站里，能让孩子们喝上热粥，让老人们睡个安稳觉！”
没人说话，却有妇人悄悄抹起了眼泪，男人们攥紧了拳头，往呼延谟那边凑了凑——他正蹲在地上，用炭笔在石头上画哨卡的位置，嘴里嘟囔着“明天得再加两层荆棘”。
夜色降临时，呼延晏提着一盏油灯巡视寨墙。
寒风卷着雪沫子打在脸上，他却觉得心里踏实。
远处传来羯族骑兵的呼喝声，离得很远，大概是不敢再靠近了。
他低头看向寨墙内侧，那里蜷缩着熟睡的孩童，小脸蛋在油灯下泛着微光。
“总会好起来的。”
他对着风雪轻声说，像是在许愿，又像是在立誓。
（本回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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