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的颍上县,七月的暑气像浸了水的棉絮,闷得人喘不过来气,
死死罩住慎城镇的每一寸肌理。酒厂家属院的红砖房在烈日下泛着陈旧的光,
墙头上的爬山虎绿得发蔫,卷着的叶尖沾着一层灰。蝉鸣声从早到晚撕心裂肺地聒噪,
却驱不散崔小盈心头浸骨的寒意。她坐在卧室靠窗的旧木凳上,
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襟上细碎的兰花绣样——那是母亲在她出嫁前夜就着煤油灯一针一线绣的,
一边绣一边不住的想把无尽的祝福尽数藏进绣线中:“兰花生性清雅,
能护我家丫头一生安稳。”可此刻,这朵兰花被冷汗浸得发皱,边角处的丝线微微发白,
连同她揣在衬里口袋的那张生育证明一起,都皱巴巴地透着让人心慌的绝望。
房门“吱呀”一声被撞开,詹虎带着一身浓烈的酒气闯了进来。
他高大的身影像块黑沉沉的巨石,瞬间挡住了窗外稀薄的光线,
投下的阴影将崔小盈整个人牢牢罩住。“找着了没有?”他的声音裹着酒后的浑浊沙哑,
眼神里的不耐像淬了火的针,直直扎过来。崔小盈下意识地往墙角缩了缩肩膀,
低下头不敢看他,声音细得像蚊子哼:“我再找找……兴许是兰兰瞧见新鲜,
拿去玩了……”。“兰兰?”詹虎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冷笑,上前一步攥住她的手腕,
指节用力得像要嵌进骨头里,崔小盈疼得倒抽一口冷气,眼泪瞬间涌到了眼眶。
“你倒是会往我妹妹身上推!”他的唾沫星子溅在她脸上,崔小盈拼命的低下头,
不敢躲也不敢擦一下。酒气混杂着劣质烟草的焦味,呛得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你个***,
那根金项链是我妈临终前攥着给我的,少一颗珠子,我扒了你的皮!找不到,
我把你卖到窑子里去,拿皮肉给我赔!”手腕上的疼痛越来越剧烈,
青紫的痕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开。崔小盈含着泪抬头,看着眼前这个面目狰狞的男人,
恍惚间想起一年前两人初遇的那个暮春午后。那时她刚从技校毕业,
分配到县物资局机电设备公司当文员,穿着新买的浅蓝色的确良衬衫,扎着清爽的马尾辫,
沿着厂区的林荫道往宿舍走。树后突然蹿出个身影,詹虎举着一朵带着露珠的野蔷薇,
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崔小盈同志,我喜欢你好久了。”那时的詹虎,
还是酒厂保卫科的临时工,浓眉大眼,长相周正,最会说些讨女孩子欢心的小话。
他每天雷打不动地在她下班的路上等她,早上带刚出锅的糖糕,下午拎着冰镇的汽水,
连她宿舍的暖水瓶都总被他偷偷灌满热水。有次她加班到天黑,
被几个流里流气的小混混堵在巷口,是詹虎从后面冲出来,攥着根拖把杆就跟人拼命,
额头上被砸出道血口子,还笑着把野蔷薇塞进她手里:“别怕,有我在。”崔小盈本就心软,
被这份热烈又莽撞的好感裹着,渐渐动了心。可家里人却坚决反对,
父亲在世时就皱着眉说:“詹家那小子眼神里透着股浮气,性子不稳,
而且他家连间正经瓦房都没有,你跟他过不到一块儿去。
”如果现在的崔小盈还能遇到那时的崔小盈,她说什么也得扇她两个巴掌,
彻底打碎她的恋爱脑。可有什么用呢,生活里本就没有如果。那时的崔小盈,
满脑子都是詹虎额头上的伤疤和递来的野蔷薇,哪里听得进半句劝。詹虎见她父母态度坚决,
就撺掇着她偷了户口本,拉着她去民政局领了结婚证。直到婚后第三天,
她攥着那本红本本带詹虎回娘家,母亲金燕看清红封皮上的“结婚证”三个字时,
顿时觉得天旋地转。手里的菜篮子“哐当”掉在地上,眼泪瞬间砸下来:“傻丫头啊,
你这是把自己往火坑里推啊!”当时的崔小盈还嘴硬,说母亲是杞人忧天。可婚后的生活,
连一个月的“蜜月期”都没撑过,就彻底露出了狰狞的面目。结婚后詹虎像换了个人,
酒喝得越来越凶,从起初的偶尔小酌变成了天天烂醉,脾气也跟着越发暴躁。第一次动手,
是婚后第二十八天,她加班晚归忘了给他熨衬衫,他抬手就甩了她一个耳光,
清脆的响声在小屋里回荡,崔小盈耳朵里嗡嗡作响,半边脸瞬间麻了。詹虎指着她的鼻子吼,
唾沫星子溅了她一脸:“我在外头看人脸色挣饭吃,你连件衬衫都熨不好,
要你这个废物有什么用!”崔小盈捂着脸,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她想冲出门回娘家,
可詹虎早把木门从外面锁了,拿着钥匙在手指上转圈:“你敢走试试?我明天就去你单位闹,
让全颍上县都知道你是个不守本分的泼妇!”那一天,她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坐了整夜,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像极了她支离破碎的心情。从那以后,
家暴就成了家常便饭——饭做晚了要打,打牌输了钱要打,甚至有时他在厂里受了气,
回家看她不顺眼,也能拎着扫帚打一顿。喝醉的时候更甚,拳头巴掌没头没脑地落下,
嘴里还骂着不堪入耳的脏话。有一次,她被打得肋骨隐隐作痛,后背全是青紫的印子,
最厉害的时候,连吸一口气都是疼的。实在熬不住了,趁詹虎醉得不省人事,
她从床底摸出藏了许久的零钱,撬开窗口偷偷跑回了娘家。母亲金燕看到她身上的伤,
手抖得没法给她擦药,心疼得直掉眼泪,抄起门后的扁担就要去找詹虎拼命。
崔小盈死死拉住母亲的胳膊,声音带着哭腔:“妈,不能去!他说了,要是我敢闹,
就去单位毁我名声,让我再也没法抬头做人!”金燕看着女儿惊恐的眼神,终究是软了心,
只能一边给她涂药酒,一边偷偷抹眼泪。那天下午,她拉着崔小盈去了镇上的照相馆,
拍了张穿着短袖的伤情照,小心翼翼地夹在一本没人看的书里:“丫头,留着,
万一哪天用得上。”那次之后,崔小盈就铁了心要离婚。她趁着去姨夫朱勇家送东西的功夫,
求姨夫帮她写了离婚诉状,揣在怀里揣了三天,才敢偷偷跑到城关法庭***。
法庭的马庭长见她进门时下意识缩着肩膀,露出的手腕上全是旧伤,也动了恻隐之心,
当即给詹虎打了电话让他来调解。詹虎一来,看到马庭长严肃的脸色,
“噗通”一声就给崔小盈跪下了,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小盈,我错了,我再也不打你了。
以前我是猪油蒙了心,原谅我一次,再给我一个机会,我一定好好待你,
我把我的心都掏给你!”他还当着庭长的面发誓,以后把酒戒了,工资全上交,
再打老婆让他以后不得好死。崔小盈看着他额头那道熟悉的伤疤,想起初遇时的悸动,
心一软,就跟着他回了家。可她没想到,这不过是詹虎的缓兵之计。刚进门,
他就换了副嘴脸,把门锁换成了新的,钥匙只留一把在自己手里,
还撕了她的工作证:“女人家抛头露面像什么话!在家好好待着,给我生个儿子,
比什么都强!”崔小盈的自由,就这样被彻底剥夺了。她不能随便出门,
窗台被詹虎钉了半截木板,只能从缝隙里看到外面的天空;邻居跟她打招呼,她刚要回应,
就被詹虎一个眼神吓得闭了嘴;就连回娘家,都要提前三天跟他报备,
还要被他寸步不离的跟着才能换来和妈妈的片刻相处。
后来邻居吴大姐跟警察回忆时说:“以前崔小盈多活泼啊,在物资局上班时见了谁都笑,
结婚后像变了个人,眼神总是怯生生的,见了人就低头走,我们家属院好多人都跟我说,
这姑娘咋跟被关在笼子里似的。”1996年4月,崔小盈发现自己怀孕了。
拿到生育证明的那天,她躲在厕所里偷偷哭了一场——摸着小腹里微弱的动静,
她既期待这个小生命的到来,又怕孩子出生后,要跟着她过这种担惊受怕的日子。
她试着趁詹虎心情好的时候跟他商量:“虎子,我怀孩子了,看在孩子的份上,
以后别打我了好不好?”詹虎当时正啃着鸡腿,含糊地应着:“知道了知道了,以后不打了。
”可这话没撑过三天,就因为她做饭时盐放多了一点,他就抄起筷子朝她胳膊上抽,
疼得她差点摔了手里的碗。此刻,詹虎还在逼着她找那根根本不存在的金项链。
崔小盈忍着手腕上的剧痛,蹲在地上翻箱倒柜,木箱子里的衣服被翻得乱七八糟。
她心里清楚,那根项链根本不是兰兰拿的——前几天詹虎打牌输了三百多块,
偷偷拿去镇上的当铺当了,还跟她威胁说要是敢说出去,就把她锁在屋里饿三天。可这些话,
她半个字都不敢说,因为说了只会招来更狠的殴打。“找不到是吧?
”詹虎的耐心彻底耗尽了,他像拎小鸡似的抓住崔小盈的胳膊,一把将她推倒在地。
冰冷的水泥地硌得她骨头生疼,小腹刚好撞到床脚,一阵尖锐的剧痛瞬间传遍全身。
崔小盈蜷缩着身子,双手死死护着肚子,脸色惨白如纸,
声音带着气音:“别……别打了……孩子……我的孩子……”可詹虎根本不管这些,
酒精烧得他双眼通红,像一头发怒的野兽。他上前一脚踹在崔小盈的腿上,
又挥着拳头往她脸上打,见她护着肚子,竟转身抄起门后的木棍,
朝着她的后背、胳膊狠狠抽去。崔小盈蜷缩在地上,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双手紧紧护着小腹,
嘴里不停哀求:“求你了……虎子……看在孩子的份上……饶了我吧……”可她的哀求,
只换来了詹虎更凶狠的怒骂:“装什么装!打死你这个不下蛋还藏东西的废物!
”窗外的蝉鸣依旧聒噪,阳光透过窗缝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光柱,
光柱里的尘埃疯狂飞舞。可卧室里却只剩下崔小盈微弱的哀求声和詹虎的怒骂声,
还有木棍抽打在肉体上的闷响。邻居吴大姐当时正在家里午睡,被隔壁的争吵声吵醒了。
她趴在墙上听了一会儿,隐约听见詹虎吼:“门窗都被我锁死了,你喊破喉咙也没人听见!
”吴大姐心里一紧,想起崔小盈平时怯生生的样子,赶紧披了件衣服想去敲门,
可手刚碰到门板又缩了回来——上次她劝了詹虎一句,就被他指着鼻子骂了半个钟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