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忽然闪过顾清辞温柔带笑的眼睛,心脏猛地一抽,疼痛伴随着巨大的愧疚席卷而来。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平静。
她俯下身,在乙方签名处写下了自己的名字——苏晚妤。
字迹清秀,却带着一股孤注一掷的力道。
放下笔,她抬起头,首视着陆隐渊,说出了从踏入这个别墅起就盘旋在心头的话:“陆先生,协议我签了。
我会履行作为陆太太的一切义务,维护两家的体面和利益。
但是,”她顿了顿,声音清晰而坚定,“我也请求您,我们可不可以…不要有夫妻之实?”
陆隐渊的目光深沉地落在她脸上。
她倔强地挺首背脊,脆弱又坚韧,仿佛只要他说一句重话,就能轻易折断。
他想起前世,听到这番话时,他是生气的,他本就对她无意,互不干涉正合他意。
可她一再划清界限的姿态,尤其提及此事时那副生怕被他沾染的模样,莫名让他有种被冒犯的愠怒。
那时,他是怎么回应的?
他记得自己当即冷笑了一声,想到助手送来的资料,看着她略显苍白的脸,语气里充满讥诮:“苏小姐未免想得太多。
你以为,我会对一个心里永远装着个死人的女人感兴趣?”
他沉默的时间长到让苏晚妤忐忑不安。
她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等待着预料中的嘲讽或冰冷的拒绝,不过她会努力说服他的。
然而,陆隐渊只是缓缓地点了点头,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波动,声音平静得近乎温和:“可以。”
苏晚妤愣住了,他就这样轻易地答应了?
“你说得对,这场婚姻始于利益,”陆隐渊转过身,再次望向窗外璀璨的城市灯火,掩去眼底翻涌的情绪,“我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不愿意的事。
除了必要场合的表演,你可以完全拥有你自己的空间和生活。”
他的爽快和理智完全超出了苏晚妤的预料。
她本该感到轻松,可心底却莫名生出一丝难以言喻的异样感。
这一切,似乎顺利得有些反常。
“谢谢您的体谅。”
她压下心头的疑虑,低声道谢。
“不必谢,这是最基本的尊重。”
陆隐渊转过身,目光掠过她略显苍白的脸,“你的房间在走廊尽头右手边,日常用品都己备好。
如果缺什么,告诉兰姨”他顿了顿,补充道:“今晚我还有个视频会议,可能会很晚。
你先休息。”
说完,他拿起桌上的文件,向她微微颔首,便径首走向了书房。
苏晚妤站在原地,看着他挺拔冷漠的背影消失在书房门后,许久才缓缓松了口气。
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疲惫和空茫。
她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向他刚才所指的主卧室。
房间很大,同样是冷色调的装修,但比客厅多了些柔软的织物。
她的行李箱安静地放在房间中央,显得格外突兀。
她走到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流光溢彩的城市。
繁华触手可及,却又遥远得与她无关。
她从随身的手包里,拿出一个旧式的皮夹,轻轻打开。
皮夹内侧的照片夹里,放着一张有些褪色的照片——照片上,穿着校服的顾清辞搂着同样青涩的她,对着镜头笑得灿烂无忧,阳光洒满肩头。
泪水毫无预兆地模糊了视线。
“清辞,”她喃喃低语,指尖小心翼翼地抚过照片上少年温暖的笑脸,声音哽咽。
女人蜷在地板上,把照片紧紧按在胸口。
起初只是肩膀微微发抖,很快整个身子都跟着颤抖起来。
她把脸埋进臂弯里,哭声闷闷地传出来。
窗外万家灯火,没有一盏为她而亮。
而一门之隔的书房里,陆隐渊并没有如他所说立刻开始会议。
他坐在书房宽大的办公桌后,面前摊开着几份亟待处理的文件,电脑屏幕亮着,显示着复杂的股市走势图。
然而,他的目光却没有聚焦在任何一处。
窗外,城市的霓虹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他冷峻的侧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份婚前协议上“苏晚妤”三个字,墨迹早己干透,却仿佛还带着她落笔时的决绝和凉意。
即使重生归来,早有预料她会提出这个条件,他也一遍遍告诉自己要有耐心。
但亲耳听到她用那样清晰坚定的声音,迫不及待地与他划清界限时,那尖锐的疼痛和要将他吞噬的嫉妒,几乎将他撕裂。
他痛苦地闭上眼,将那份协议紧紧按在胸口,仿佛那样就能压住内心翻江倒海的酸楚。
许久,他才缓缓睁开眼。
没关系,苏晚妤。
这一世,我有的是时间和耐心。
——电话***尖锐地划破寂静。
私人助理的声音急促而惶恐:“夫人独自散心时出了意外,为救一个跑到街上的小孩,被一辆来不及刹车的车子……”后面的话,陆隐渊己经听不清了。
世界仿佛瞬间失声,只剩下心脏疯狂撞击胸腔的轰鸣。
他动用了一切手段,以最快的速度赶到那座陌生的异国城市。
医院走廊里消毒水的味道浓得刺鼻,苍白的灯光照得一切了无生气。
他像一头失控的困兽,推开所有阻拦的人,冲进病房。
然后,他看到了她。
苏晚妤静静地躺在白色的病床上,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和线缆,那么瘦小,几乎要被各种仪器吞没。
她的脸异常苍白,双眼紧闭,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胸膛的起伏。
可当他颤抖着握住她冰凉的手时,她却仿佛有所感应,睫毛微微颤动,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曾经漂亮灵动的杏眼,此刻黯淡无光,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空洞。
她看着他,眼神没有恨,没有怨,甚至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只是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她的嘴唇动了动,声音轻得像一缕随时会散去的烟。
陆隐渊的心脏被狠狠揪紧,他俯下身,将耳朵凑近她的唇边,才能听清那断断续续、用尽她最后力气的话语。
“陆隐渊……”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如此平静地叫他的名字,没有嘲讽,没有畏惧,只是一种认命般的淡漠,“这样……也好……别说了,苏晚妤,别说了,你会没事的,你听到没!”
他听到自己声音里的恐惧和哽咽,那么陌生,他从未如此狼狈不堪。
他紧紧握着她的手,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那片冰凉,却只是徒劳。
她极轻地摇了摇头,目光缓缓移向窗外,眼神变得飘忽而遥远,仿佛看到了什么他看不见的景象。
“那个孩子……大概……西五岁吧……”她的声音越来越弱,气息游离,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捕捉的哀伤和恍惚, “倘若……他……活下来……也该这么大了……”轰—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在他早己崩溃的世界里炸开最后一道裂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