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清晨，孔茉对着宿舍里明亮的全身镜，完成了最后的伪装。
比起面试时那略显仓促的装扮，这次她做了更为周全的准备。
原本白皙的肤色被深色粉底液染的暗沉，厚重的黑框眼镜几乎遮住了半张脸，合身的深色衬衫下还有着明显而臃肿的游泳圈。
这是她网购的“假肚子”，可以完美的模糊身体曲线，让她看起来像个疏于身材管理、气质沉闷的年轻职员。
她对着镜子缓缓吸气，又徐徐吐出。
镜中人扬起一个略显拘谨的微笑。
很好。
这副模样既不会引人注目，又很方便，就是肚子这里突然多了个累赘，实在不太舒服，总是按捺不住的想要上手扶一扶。
孔茉有些无奈的戳了戳那个假肚子，叹了口气。
算了。想起好友惜惜提起闻戚时的再三警告，这点不适又算得了什么？忍忍吧，说不定戴着戴着就习惯了。
想到这里，她转身拎起帆布包，推门步入晨光中。
她准备步行去上班。
周末的时候，她已经利落地退租了原先的住处，搬进了汲古提供的员工宿舍。
此刻只需要走十来分钟，再穿过几个绿树成荫的街口，就到了。
她跟着指示牌走进馆区，才发现这里虽然占地不小，但却很安静。
工作区就在主馆旁边的一栋两层小楼里，闻戚的那位助理早早的就在门口等她了。
见她走近，笑着跟她打招呼：“孔茉是吧？欢迎入职，叫我林助理就好，我先带你熟悉下环境吧。”
走进室内，才发现里面也是静悄悄的，工作人员也比她想象中少，粗略一看，也就几十个人。
“馆里年轻人不多，大家大多泡在各自的工作间里，一待就是一整天。”
林助理语气温和，压低声音介绍。
“这样挺好的，清净，适合专注做事。”
孔茉轻声应和，心里却是悄然一松。
这环境于她而言，再理想不过。
经过一扇虚掩的门时，她无意瞥见里面一位有些上了年纪的修复师正小心翼翼的调和着颜料。
看着她专注的面容，孔茉眼前却蓦然浮现出母亲躺在病床上，那张因长期病痛而毫无血色的苍白面容。
心中一紧，孔茉下意识地捏紧了指尖。
想到接下来的手术费和透析的天文数字，她就有些喘不过气。
幸好……她在心底默念，幸好，汲古开出的薪酬足够丰厚。
这是她目前唯一的指望了。
“孔小姐？”
林助理的声音唤回她的思绪。
孔茉连忙敛起心神，跟上脚步。
“馆长嘱咐，你到了之后先去他办公室一趟。”
林助理停在一扇厚重的木门前，上面刻着“馆长办公室”的字样。
她抬手敲门。
“馆长，孔茉来了。”
孔茉跟着林助理走进办公室，下意识地抬眼，扬起一个礼貌的微笑，正准备开口打招呼。
声音却卡在了喉咙里。
只见闻戚正懒洋洋的斜倚在办公桌前，手里随意翻着一本颇为厚重的书。
听到动静，他才漫不经心地抬了下眼皮，目光淡然地扫过来，看不出什么情绪。
“闻总，”林助理见状，连忙解释，“我带孔茉来报到，馆长之前交代，等她到了先带过来再安排工作。”
“嗯。”
闻戚的回应只是一个简单的鼻音，视线又重新落回手中的书页上，声音带着点慵懒。
“苏老在楼上库房查点东西，一会儿就下来。让她在这儿等吧。”
“好的。”
林助理点头，随即转向孔茉，语气温和了些。
“孔茉，那你就在这里稍等一会儿，我先去处理别的事。”
“好的，谢谢林助理。”
孔茉应声道，声音尽量保持平稳。
可随着林助理的离开，办公室的门轻轻合上，她的心头猛地一紧。
不是说……这位闻家大少爷、集团的真正掌权人，平日大多坐镇闻氏集团总部，极少来汲古这边的吗？
怎么偏偏她第一天入职，就这么不巧地撞了个正着？
一股无声的紧张感在她心底蔓延。
孔茉下意识地垂下目光，手指不易察觉地抚了抚衬衫下摆，确认自己装扮无误，才微微吸了口气，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地，缓步挪到了离办公桌稍远的会客区角落，安静地站定等待。
闻戚好整以暇地看着小心翼翼往角落里挪的孔茉，心里不由漾起一声轻笑。
他有那么可怕？至于像见了洪水猛兽一样躲着他么。
这念头一闪而过，某种恶趣味随之冒头，让他忽然生出了几分逗弄的心思。
他随手将那本古籍搁在桌上，悠悠然抬起眼，目光不紧不慢地投向那个始终低垂着脑袋的人，从头到脚，肆无忌惮地打量起来。
比起面试那天，她今天看起来似乎更“壮实”了些。
上次那件宽大得离谱的外套尚且模糊了轮廓，这次却能明显看出上下一般粗，啧，腰身带着一圈臃肿。
裤子虽然宽松，但整体瞧上去，倒是胖的...颇为均匀。
不过脸型倒是挺好，即便带着那土里土气的眼镜也能看出精巧的轮廓。
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得过于刻意，直到看见她连一双手都无所适从地紧紧绞在了一起，闻戚这才几不可察地勾了勾唇角，终于开了口。
“刚才林助理带你大概逛过了？感觉这里怎么样？”
孔茉正全心沉浸在自己的紧张里，乍一听到他的声音，几乎是懵了一下。
愣了几秒，才迟钝地意识到，他是在跟她说话。
她猛地抬起头，眼神仓促地撞上他的视线，又像被烫到一样飞快地弹开，慌忙垂下眼睫。
“挺…挺好的。”她的声音都控制不住的有些颤抖。
闻戚将她这副模样尽收眼底，故意歪了歪头，仿佛带着一丝好奇，慢条斯理地追问：
“是么？可我怎么觉得……你好像有点怕我？”
“没有！没有的事！”
孔茉立刻否认，声音因为急切而拔高了一丝，随即又意识到失态，赶忙压低了声音，重复道。
“我就是…就是有点紧张。”
闻戚眼底的兴味更浓，还想再说点什么，办公室的门打开了。
是苏老回来了。
老人家一身靛蓝色的中式绸缎上衣，步履从容，慢悠悠地踱步进来，一眼就先看到了缩在角落里、恨不得隐身的小姑娘，再一转眼，又瞥见自家那位少爷正抱着胳膊，一副懒散又玩味的模样。
苏老当即了然地哼笑一声，中气十足地开口。
“我说小闻，我这儿好不容易招来个合眼缘、手艺又好的徒弟苗子，你可别在这儿给我瞎捣乱，把人给吓跑了。”
闻戚被当面拆台，也不恼，只无辜地耸了下肩，语气拖得长长的。
“苏老，您这可冤枉我了。我就简单问了句感觉怎么样，关心一下新员工而已。”
他说着，目光转向孔茉，带着点似笑非笑的意味。
“不信，您问她？”
突然被点名，孔茉一个激灵，猛地抬起头。
对上两双同时投来的视线，她心跳如擂鼓，只能硬着头皮，忙不迭地点头附和。
“是、是的。闻总没吓我，是我自己…有点紧张。”
苏老人精似的，哪能看不出这其中的微妙，但见小姑娘自己都这么说了，便也只是慈祥地笑了笑，顺势将话题引开。
“没事，小孔啊，别紧张。我跟你徐老师是十几年的老朋友了，他对你可是推崇备至，听说你最终选了我这儿，电话里没少嘱咐我要好好带你。”
他上下打量着孔茉，老友在电话里可是把这姑娘的才华和相貌都夸上了天，可眼前这孩子，看着是干净顺眼，沉静稳重，是个能坐下来打磨手艺的性子，但要说多么惊艳…似乎又谈不上。
莫非是老友夸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