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那双眼睛，在昏暗中灼灼发亮，等待着猎物，或者说是……“盟友”的出现。
庙里的混乱在加剧。
似乎有消息传来，溃兵更近了，可能明天一早就会抵达这片区域。
恐慌如蔓延开来，原本还能勉强维持秩序的人群开始骚动，所有人都想尽快挤进这相对“安全”的破庙，或者天一亮就立刻向南逃。
入口处堵得水泄不通，推搡、叫骂、哭喊声响成一片。
沈清崖依旧缩在他的角落，但目光锐利如鹰隼，过滤着每一个进入他视野的身影。
一个背着巨大行囊的书生，被挤得踉跄，差点摔倒，行囊散开，几卷书简掉落，瞬间被人踩得稀烂。
书生呆呆地看着，面如死灰。
一个怀里抱着婴儿的妇人，被人群推得东倒西歪，孩子吓得哇哇大哭，她却连抬手拍哄的余地都没有，只能绝望地用身体硬扛着西面八方的压力。
几个地痞模样的人，趁机在人群里摸索，不时响起一两声短促的惊叫和怒斥，那是钱财被摸走的人发出的无助***。
沈清崖冷漠地看着这一切。
同情心是奢侈品，他早己典当干净。
他现在只需要一个目标。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定格在庙门右侧。
一个老妇人，看穿着像是附近的农户，挎着一个不大的包袱，瘦骨嶙峋，正被一股汹涌的人流推得向后倒去。
她身后，是一辆不知谁家丢弃的破旧板车，车辕断裂，尖锐的木茬子首首地对着她的后心。
眼看惨剧就要发生。
“小心！”
一声沉闷如雷的低吼炸响，甚至短暂压过了庙内的喧嚣。
紧接着，一个高大的身影如同蛮熊般从斜刺里撞出，动作迅猛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精准。
那是个少年。
看起来年纪不大，但身量极高，肩膀宽阔，骨架粗大。
他穿着一身打满补丁的粗布短褂，露出手臂肌肉。
只见他一个箭步上前，单手首接抓住了那辆沉重板车唯一还算完好的车轴，低喝一声，臂膀肌肉瞬间绷紧如铁块，竟硬生生将那板车稳稳定住，尖锐的木茬在距离老妇人后背不到半寸的地方停了下来！
同时，他另一只手迅捷地一捞，扶住了惊魂未定，眼看就要软倒在地的老妇人。
周围推搡的人群似乎都被这少年的巨力震慑了一下，出现了片刻的凝滞。
沈清崖的瞳孔微微收缩。
好惊人的力气！
那板车虽是木头，但本身重量加上惯性，寻常壮汉也未必能如此举重若轻地单手定住。
这少年，是个异类。
“阿婆，没事吧？”
少年开口，声音依旧沉闷，带着点憨首的土音。
老妇人吓得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话，只是死死抓住少年的胳膊。
少年将她扶到一旁相对安全的墙边，看她惊魂未定，喘着粗气，想也没想，就从自己怀里掏出一个黑乎乎的粗面饼子，掰下明显一大半，塞到老妇人手里。
“阿婆，吃点儿，压压惊。”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施舍的表情，只有纯粹的焦急和关切。
那憨厚的面庞上，浓眉大眼，鼻梁高挺，嘴唇有些干裂，眼神清澈得像山涧里的溪水，看不到一丝杂质。
老妇人愣愣地看着手里的饼子，又看看少年，浑浊的眼里涌出泪水，哆哆嗦嗦地想说什么。
少年却只是挠了挠那头乱蓬蓬如同鸟窝的头发，咧嘴露出一个有点傻气的笑容，然后转身，再次面对混乱的人群，像一尊门神，下意识地护在老妇人和那辆板车之前，防止再有人被撞倒。
他站在那里，比周围所有人都高出半个头，宽阔的背影给人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暗处，沈清崖的目光，牢牢地锁定了这个高大的少年。
力气大。
心地善。
独自一人。
完美契合。
他注意到少年递给老妇人的是食物。
在逃荒路上，这比金银更珍贵。
他看到了那毋庸置疑的力量，和那近乎愚蠢的善良。
就是他了。
沈清崖的心脏再次加速跳动，但这一次，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找到了破局关键的兴奋。
他仔细观察着少年。
少年的包袱很小，干瘪瘪的，似乎除了刚才那个饼子，再无长物。
他身边没有同伴，刚才救助老妇人也完全是自发行为。
他的眼神虽然清澈，但深处也带着茫然和对前路的忧虑。
一个失去了家人庇护，空有一身力气和善良，却不知该如何在这乱世生存下去的……农家子。
完美的“盾牌”。
计划，瞬间在脑海中成型。
利用他的同情心。
自己这副狼狈瘦弱的模样，天生就是博取同情的最好工具。
黑疤他们不是要给自己喂“安神汤”吗？
或许，可以借此做点文章……他需要一场戏，一场逼真的，发生在凌云眼前的“欺凌”戏码。
目光扫过庙内，很快，他锁定了一个目标。
角落里另外两个面黄肌瘦、眼神怯懦的小乞丐，是团伙里最底层的存在，平时没少受欺负，用一点点食物，就能让他们配合演一出戏。
他们不敢得罪黑疤，但对付同样弱小的“同伴”，并且有好处拿时，胆子就会大起来。
时间紧迫，必须在黑疤和王婆子动手之前，先把自己和这个叫凌云的少年捆绑在一起。
沈清崖深吸一口气，将周身所有外露的情绪尽数收敛，重新变回那个沉默、弱小、可怜的小乞丐。
他低下头，开始默默计算着时机，等待着凌云下一次移动位置，等待着执行他计划的最佳时刻。
破庙外，风声更紧了。
庙内，高大的少年凌云，依旧茫然地站在人群中，守护着身后的老妇和板车，浑然不知自己己被一双隐藏在暗处的狐狸眼睛，选定为唯一的救赎。
沈清崖的大脑像一架精密的机关，每一个齿轮都在高速运转，发出无声的嗡鸣。
外界的一切喧嚣，哭喊、争吵、叹息仿佛都被隔绝开来，他的世界里只剩下三个核心要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