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的指尖落在琴键上时，窗外的梧桐叶正被晚风卷着掠过锈迹斑斑的防盗网。
这间位于老城区阁楼的琴房，是他在这座钢铁森林里唯一的避难所 —— 三十平米的空间被一架二手斯坦威占去大半，墙面上贴满泛黄的乐谱，角落里堆着没洗的泡面盒，空气中漂浮着松香与灰尘混合的味道。
“肖邦降 E 大调夜曲，速度再缓半拍。”
扩音器里突然传来女人的声音，林野的手腕几不可察地顿了顿。
他抬眼看向监控摄像头，镜头在昏暗中泛着冷光。
这是 “星途音乐” 为签约艺人配备的练琴房，却更像个精致的囚笼 —— 每个音符都被记录，每处细节都要符合市场部制定的 “治愈系钢琴家” 人设。
手机在裤兜里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 “苏姐” 的名字。
林野按下延音踏板，让最后一串泛音在空气中慢慢消散，才接通电话。
“明晚商演的曲目改了，” 苏蔓的声音带着惯有的干练，背景里夹杂着车流声，“甲方要求加《卡农》，说观众就爱听这个。”
“可是我们之前定好的是拉赫玛尼诺夫第三钢琴协奏曲的节选……” 林野的手指无意识地划过琴键，冰凉的触感让他冷静了些，“那首曲子技术难度太高，我需要时间重新练。”
“林野，” 苏蔓的语气沉了下来，“你以为公司为什么花三百万包装你？
不是让你当艺术家的。
下周就要录专辑，月底还有综艺邀约，现在不是耍脾气的时候。”
电话挂断的忙音在耳边嗡嗡作响，林野俯身趴在琴盖上，实木的凉意透过衬衫渗进皮肤。
他想起三年前第一次走进这间琴房的样子，那时阳光正好落在黑白键上，苏蔓笑着说：“你的手天生就该弹钢琴。”
可现在，这双手更像是赚钱的工具，每天要在键盘上重复两百遍《卡农》，首到指尖发麻。
阁楼的天窗没关，月光像碎银一样洒在琴键上。
林野突然想起十二岁那年，在老家的旧礼堂里，他第一次摸到钢琴。
那是架掉漆的珠江钢琴，白键上有小孩咬出的牙印，可当他按下第一个键时，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 只有琴声在空荡荡的礼堂里回荡，像春天的溪流，夏天的蝉鸣，秋天的落叶，冬天的雪。
“吱呀” 一声，琴房的门被推开。
林野慌忙首起身，看见一个穿白色连衣裙的女孩站在门口，手里抱着一个画夹。
“对不起，我找错地方了。”
女孩的声音像风铃一样清脆，她后退了一步，却不小心撞到了门口的垃圾桶，五颜六色的废纸散落一地。
林野走过去帮她捡纸，指尖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
女孩的手很凉，像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牛奶。
“你是钢琴家吗？”
女孩突然问，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那架斯坦威，“我刚才在楼下听见琴声了，很好听。”
林野愣了一下，这是三个月来第一次有人夸他的琴声好听，而不是说 “这首曲子很适合做短视频 BGM”。
他点点头，指了指钢琴：“你想试试吗？”
女孩摇摇头，把画夹抱在怀里：“我不会弹钢琴，我是学画画的。
这是我的画室，” 她指了指隔壁的房间，“刚才房东说阁楼可以用，我就上来了。”
林野这才注意到，隔壁房间的门虚掩着，里面挂着好几幅油画，画的都是城市的夜景 —— 霓虹闪烁的街道，车水马龙的路口，还有凌晨三点的便利店。
“我叫夏晓，夏天的夏，拂晓的晓。”
女孩伸出手，笑容像向日葵一样灿烂。
“林野，森林的林，田野的野。”
林野握住她的手，冰凉的触感让他想起刚才的月光。
夏晓蹲在地上收拾画纸，突然指着一张乐谱问：“这是你写的吗？”
那是林野昨晚熬夜写的曲子，还没来得及整理，就被风吹到了地上。
“只是随便写写。”
林野把乐谱捡起来，叠成整齐的方块，塞进衣兜里。
那首曲子是他写给老家的，里面有稻田的味道，有蝉鸣的声音，还有奶奶在村口喊他回家吃饭的语调。
“我能看看吗？”
夏晓的眼睛里满是期待，“我觉得你的琴声里有故事，写出来的曲子肯定也很好听。”
林野犹豫了一下，还是把乐谱递给了她。
夏晓坐在琴凳上，认真地看着乐谱，手指在空气中跟着节奏比划。
月光落在她的头发上，像镀了一层金边。
“这里，” 她指着乐谱上的一个音符，“是不是可以改得再温柔一点？
就像…… 就像凌晨五点的露水，滴在叶子上的声音。”
林野愣住了。
他写这首曲子的时候，确实想表达老家清晨的露水，可连专业的音乐制作人都说 “这段旋律太晦涩，观众听不懂”。
他走到钢琴前，按照夏晓说的，把那个高音降了半调，再弹的时候，整个曲子突然变得柔软起来，像阳光穿过晨雾，落在稻田里。
“就是这样！”
夏晓拍手叫好，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你听，现在像不像春天的风，吹过油菜花田？”
林野看着她的笑脸，突然觉得心里某个地方被照亮了。
他很久没有这样轻松地谈论音乐了，不用考虑市场，不用在意人设，只是单纯地享受琴声带来的快乐。
窗外的月光越来越亮，夏晓把画夹打开，拿出一幅画递给林野。
画上是一间阁楼，天窗里漏进月光，一个男生坐在钢琴前，手指悬在琴键上，好像下一秒就要弹出美妙的旋律。
“这是我刚才在楼下画的，” 夏晓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觉得这个场景很美好，就像…… 就像梦里的样子。”
林野看着画，眼眶突然有点发热。
他想起刚才苏蔓的话，想起那些重复的《卡农》，想起市场部制定的人设，可现在，他觉得那些都不重要了。
只要还能坐在钢琴前，只要还有人能听懂他的琴声，就足够了。
“谢谢你，夏晓。”
林野轻声说，把画小心翼翼地卷起来，“这首曲子，我想叫《月光下的琴房》。”
夏晓笑了，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很好听的名字。
以后我可以经常来听你弹琴吗？
我想把你的琴声画下来，画成最美丽的画。”
林野点点头，指尖再次落在琴键上。
这一次，他没有按照乐谱弹，而是凭着感觉，弹出了一段新的旋律 —— 有月光的温柔，有夏晓的笑容，还有他对音乐最初的热爱。
琴声在阁楼里回荡，穿过虚掩的门，飘到隔壁的画室。
夏晓坐在画架前，拿起画笔，在画布上轻轻涂抹。
月光落在她的身上，落在她的画纸上，也落在林野的琴键上，像一场温柔的梦。
夜渐渐深了，城市的霓虹透过天窗，和月光交织在一起，洒在黑白相间的琴键上。
林野弹着琴，夏晓画着画，在这座喧嚣的都市里，他们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宁静角落。
林野知道，明天他还要去录那些商业化的曲子，还要去参加那些他不喜欢的商演。
可他不再觉得迷茫，因为他知道，在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有一个女孩会等着听他弹琴，会把他的琴声画成最美丽的画。
琴声还在继续，像一条温柔的溪流，流淌在城市的夜色里，流淌在林野的心里。
他终于明白，无论这个世界多么喧嚣，只要有琴声在，他就不会迷失方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