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河畔的风，总带着蚀骨的寒意。
萧子墨站在奈何桥头已经三日了。
玄色长袍被河风掀起，猎猎作响，衣袂边缘绣着的暗金色云纹在冥界的昏暗中流转，却掩不住那一身几乎要将这幽冥之地掀翻的妖气。他指尖凝着一缕极淡的、近乎透明的光晕，那光晕里偶尔会闪过一丝温暖的金色，像极了朝阳公主笑起来时眼角的碎光。
“萧子墨，你当真要毁了这冥界？”十殿阎罗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他身后的判官捧着重新修补好的生死簿，簿册上“朝阳”二字的位置依旧是一片空白，仿佛从未有过这样一个魂魄。
三日前，这位千年妖王提着冥界镇守将军的头颅闯进来时，整个阎王殿都在他的妖气下震颤。他撕碎了记载着人间帝王将相的那几卷生死簿，只因为找不到“朝阳”的名字。他掐着判官的脖子，猩红的眼眸里翻涌着毁天灭地的疯狂：“本王的妻，魂归何处？”
没有人能回答他。
朝阳公主，人间最受宠的嫡公主，在三日前的妖魔大战中，以血肉之躯挡在了他和人间修士之间。那时候他正被一群长老牵制，眼睁睁看着她身上亮起护世灵脉的金光，看着她对着他的方向，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化作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然后……魂飞魄散。
他以为她会入轮回，会在冥界等着他。他甚至已经想好了，哪怕逆天而行，也要将她从轮回路上拉回来。可他翻遍了冥界，问遍了阴差，却连她魂魄的一缕残片都找不到。
“她不在轮回里。”萧子墨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他指尖的那缕淡光微微颤动，像是在回应他的话，“她的魂魄碎了，散在三界各处。你们冥界收不住她，是因为她的灵脉护住了人间，天地法则欠了她的，所以连冥界都留不住她的一缕残魂。”
这话是他三天来想明白的。朝阳的护世灵脉，是人间最后的屏障，她以魂飞魄散为代价催动灵脉，护住了千万生灵，这样的魂魄，早已跳出了三界六道的束缚，自然不会被生死簿记载。
“那你待在这里也无用。”阎罗的语气软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灵脉碎魂，散入天地，与草木同生，与尘埃共存，想寻回来，难如登天。千年妖王，你就算耗损修为，也未必能……”
“本王耗得起。”萧子墨打断他，转身看向奈何桥头那片望不到边际的彼岸花，花色如血，映着他苍白的侧脸，竟有种凄厉的美，“她护了人间，本王便护她魂魄。哪怕寻遍千年，踏碎三界，本王也要把她的魂魄一片一片，都找回来。”
他指尖的那缕淡光，是他在大战后的战场上找到的唯一一点残魂。那是他在她消散的地方，用自己的心头血一点点聚拢起来的，只有发丝那么细，却耗费了他近百年的修为。可就是这一缕残魂，成了他唯一的执念。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缕残魂收入随身携带的玉瓶中，玉瓶是他当年亲手为她雕的，瓶身上刻着他们的名字，只是如今“朝阳”二字的位置，被他用妖力磨得光滑，仿佛怕碰碎了什么。
“从今日起，本王闭关千年，妖王之位暂由长老会代管。”萧子墨的声音传遍了整个冥界，妖气裹挟着他的意志，让所有阴差鬼卒都为之战栗，“若千年后，本王寻不回她，这三界……便陪她一起陪葬。”
说完，他转身踏入了通往人间的裂隙。裂隙关闭的瞬间，忘川河畔的彼岸花突然齐齐朝他离去的方向倾斜，像是在为这位执着的妖王送行。
阎罗望着他消失的方向，轻轻叹了口气：“痴儿。灵脉碎魂，寻回来又如何？她早已不是当初的朝阳公主了。”
判官在一旁低声道：“大人，那妖族的青媚长老派人来了，说……愿意代替朝阳公主，成为妖王的妻，助他稳定妖族。”
阎罗冷笑一声：“替？谁能替得了？萧子墨要的，从来都只有那个会对着他笑，会偷偷给他塞人间糖葫芦，会在大战前把护身玉佩塞给他的朝阳公主。”
人间，江南的一场春雨刚刚落下。
青石板路上，一个穿着玄色长袍的男子缓步走过，他的脚步很轻，却带着一种与这烟雨江南格格不入的疏离。他微微侧头，看向路边一株刚抽出新芽的柳树，指尖轻轻拂过柳叶。
那里，似乎有一缕极淡的、属于朝阳的气息，带着她小时候在御花园里追着柳絮跑时的欢喜。
萧子墨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极深的温柔，快得让人抓不住。他从袖中取出那只玉瓶，将瓶口对着柳叶，低声道：“阿瑶，跟我回家。”
柳叶上的那缕气息似乎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化作一道微光，缓缓流入玉瓶中。
玉瓶里的淡光，似乎比刚才亮了那么一丝丝。
萧子墨握紧玉瓶，转身继续往前走。他知道，这只是开始。他要找的，是散落在三界各处的、属于朝阳的所有记忆和魂魄碎片。
他要走过她曾走过的每一寸土地，看过她曾看过的每一处风景，感受她曾感受过的每一分喜怒哀乐。
哪怕这条路要走千年，哪怕途中会遇到无数艰险，哪怕……最后找回来的，只是一个拼凑起来的、不再完整的她。
他也认了。
因为，她是他的朝阳，是他在这千年孤寂岁月里，唯一的光。
而他，要做那个追光的人，哪怕耗尽一生，也在所不惜。
此时的他还不知道，这场寻魂之路，远比他想象的更加漫长和凶险。他不仅要面对天地法则的阻挠，还要应对那些觊觎灵脉碎魂的妖魔，甚至……要面对来自妖族内部的质疑和算计。
但这些，都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了。
他的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找到她，带她回家。
江南的雨还在下，打湿了他的发梢，却洗不掉他眼底那抹千年不化的偏执与深情。
千年寻魂路，自此，正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