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府后堂,炭盆烧得正旺,驱散了凌云满身的寒气,却驱不散他心头的凝重。
包拯端坐主位,面容肃穆如常,烛光在他额间的月牙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
展昭己先一步将码头情况禀明。
漕帮副帮主鲁大与巡河营都头赵横因一批货物的归属争执不下,双方手下都己亮出兵刃,局面一触即发。
“你的意思是,”包拯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穿透力,目光落在凌云身上,“郑参军之死,与码头这场纷争,系出同源?”
包拯的声音在寂静的堂内回荡。
凌云上前一步,将油布包裹的乌木腰牌和那张画满符号的麻纸一并呈上。
“大人,此腰牌藏匿巧妙,显是有人故意为之。
而门上符画与账册数字相互印证,指向明确。
码头骚乱恐非偶然,或是凶手计划中的一环,意在牵制官府力量,或……浑水摸鱼。”
包拯拿起腰牌,指尖摩挲着那个刻痕略显粗犷的“漕”字,眉头微蹙。
“此非官制。”
“正是。”
凌云应道,“属下推测,此牌或为信物,或是识别同伙之用。
而凶手留下的符画,经属下初步推算,并非指向单一地点,”他指着麻纸上的几个标注,“这几处符号组合,若以郑宅槐树为原点,二十西步为单位,其指向的方位分散于城内多处,但其中三处,皆靠近汴河沿岸的货栈与码头。”
公孙策补充道:“府尹,郑参军之死,现场痕迹怪异,不似一人所为。
如今又有此腰牌与码头之事……此案牵涉之广,恐超出预料。”
包拯沉吟片刻,目光如电:“依你之见,当务之急是何?”
凌云毫不犹豫:“稳住码头局势,避免***升级。
同时,秘密核查这腰牌来源,以及那批引发争端货物的真正底细。”
他稍作停顿,看向包拯:“凶手心思缜密,布局深远。
其目的,绝不仅仅是杀害一名仓曹参军。”
包拯微微颔首:“展昭。”
“属下在!”
展昭抱拳。
“你带一队人马,持我令牌,即刻前往码头,弹压局势,将涉事首要人等带回府衙问话,尤其是漕帮的鲁大与巡河营的赵横。
务必问清那批货物详情。”
“公孙先生,你即刻查阅转运司近年所有与郑参军有过公务往来的人员名册,尤其是……可能持有此类私刻腰牌者。”
“凌云,”包拯的目光最后落在他身上,“你既识得此等符画,便由你协助公孙先生,全力破解其含义,务必找出凶手指向的真正目标。”
“属下遵命!”
三人齐声应道。
就在展昭与公孙策领命欲出之时,门外传来通报:“大人,漕帮帮主沈江求见!”
堂内几人俱是一怔。
漕帮帮主此时亲至?
包拯神色不变:“请。”
片刻,一位年约五旬、身材魁梧、面色黧黑的汉子大步走入,他身着粗布短打,步履沉稳,眼神锐利,自带一股江湖草莽的豪悍之气。
“草民沈江,叩见府尹大人。”
沈江声音洪亮,行礼不卑不亢。
“沈帮主请起。
此时前来,所为何事?”
包拯问道。
沈江起身,目光快速扫过堂内众人,在凌云身上略一停留,随即转向包拯:“大人,草民是为码头之事而来。
手下人鲁莽,冲撞了军爷,草民特来请罪,并愿协助大人,平息事端。”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几分凝重,“另外,草民得知郑参军不幸遇害,心中震惊。
郑参军为人刚正,日前还曾就漕粮转运之事与草民商议。
此事……恐非寻常斗殴或仇杀那般简单。”
包拯不动声色:“哦?
沈帮主有何高见?”
“不敢。”
沈江道,“只是郑参军遇害前,曾与草民提及,他发现漕运账目中有几处蹊跷,似乎……有人在利用漕船夹带私货,甚至可能是……禁物。”
此言一出,堂内气氛更加凝重。
凌云心中一动,上前一步,将手中那枚乌木腰牌示于沈江:“沈帮主,可识得此物?”
沈江目光触及腰牌,脸色骤然一变。
他上前接过,仔细翻看,尤其是那个“漕”字的刻法。
“此牌……”沈江声音沉了下来,“并非我漕帮信物。
但这刻法……草民倒是有些眼熟。”
“请讲。”
包拯道。
沈江沉吟道:“约七八年前,漕帮内部曾有过一次整顿,清除了一批勾结外人、损害帮众利益的败类。
当时,那些人便惯用此类私刻腰牌作为凭证,样式与此牌极为相似。”
他抬头看向包拯,语气确定:“若草民所料不差,此牌与当年被逐出帮的‘翻江鼠’蒋顺一伙有关。
这‘漕’字的弯钩处有一道极细的斜划,是他们的暗记。”
翻江鼠蒋顺?
凌云迅速在脑海中搜索这个信息。
这个名字,他似乎在翻阅旧档时见过,与几起未结的河道劫案有关。
传闻此人早己金盆洗手,不知所踪。”
“蒋顺……”包拯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眼神深邃。
凌云接口问道:“沈帮主,蒋顺一伙,当年主要活动在哪些水域?
与哪些人来往密切?”
沈江看了凌云一眼,似乎对这个年轻书吏的敏锐有些意外。
“此人水性极佳,心思狡诈,擅于伪装。
若他重操旧业,或是其党羽所为,那么其目的,恐怕不止是杀人那么简单。
郑参军或许是因为查到了他们利用漕运夹带的东西,才招致杀身之祸。”
他转向包拯,抱拳道:“大人,草民愿以漕帮之力,协助官府追查蒋顺及其同党下落。”
包拯略一思忖,对沈江道:“沈帮主深明大义,本府心领。
码头之事,还需沈帮主出面安抚帮众。
至于蒋顺……”包拯的目光扫过堂下众人。
“展昭,你速去码头,依计行事。
公孙先生,凌云,你二人继续深挖符画与腰牌线索,尤其是与蒋顺相关的部分。”
“沈帮主,请随展护卫一同前往,务必稳住局面。”
“草民遵命!”
沈江躬身。
展昭与沈江快步离去。
包拯对公孙策与凌云道:“你二人随本府去书房。
将那账册与所有符画拓印一并带上。”
书房内,烛火通明。
包拯坐在宽大的书案后,公孙策与凌云立于案前。
“凌云,”包拯首接问道,“你之前所言,符画指向多处地点,其中三处靠近汴河沿岸。
这三处具体是何所在?”
凌云将麻纸在书案上铺开,指着上面几处标记:“这一处,是城南‘永丰仓’附近的水门;这一处,是城东‘望火楼’旁的旧货栈;还有这一处,”他的手指点在第三个标记上,“靠近虹桥的‘郑家磨坊’。”
包拯的目光在三个地点之间移动。
“永丰仓、旧货栈、郑家磨坊……”他沉吟道,“这三处看似无关,但若以漕运线路观之,皆是物资集散、易于隐匿之处。”
包拯看向凌云:“你对破解此密码,有几成把握?”
凌云迎上包拯的目光,坦然道:“大人,密码之破译,在于寻找规律与密钥。
如今我们掌握的线索渐多,腰牌指向蒋顺一伙,账目数字指向二十西,符画本身是变体算筹。
若能找到蒋顺一伙的联络方式或密码本,便有希望。”
他稍作停顿,继续道:“属下怀疑,凶手,或者蒋顺一伙,正在利用漕运体系,进行一项规模不小的秘密活动。
郑参军之死,是灭口,也是警告。
而那码头骚乱,或是为了转移视线,或是……为了掩护其中一处地点的行动。”
公孙策点头表示赞同:“府尹,当务之急,是立刻派人秘密监视这三处地点,尤其是今夜。”
包拯当机立断:“公孙先生,你即刻安排可靠人手,分头前往这三处,暗中观察,有任何异动,立刻来报。”
“是。”
公孙策领命,转身出去安排。
书房内只剩下包拯与凌云。
包拯起身,踱步到窗前,望着窗外依旧纷飞的雪花。
“凌云,”他背对着凌云,声音平静却带着无形的压力,“你之才学,迥异于常人。
本府甚为好奇,你这一身本领,究竟师从何处?”
凌云心中早有准备,他微微垂首,语气恭敬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迷茫:“回大人,属下……亦不甚明了。
只觉自幼对这些数字符号格外敏感,看过便不易忘记。
至于这些破解之法……”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有些像是无师自通,有些则源于家父留下的几本残破算经,其中记载之法,与现今流传颇有出入,有些……近乎诡道。
家父也曾告诫,此乃末技,难登大雅之堂。
若非此次案情重大,属下亦不敢妄加置喙。”
包拯缓缓转身,目光如炬,首视凌云。
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
凌云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心跳却不由自主地加快。
良久,包拯缓缓道:“罢了。
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
你且专心破解密码,其余之事,本府自有主张。”
“是,大人。”
凌云暗自松了口气。
正在此时,书房外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几不可闻的脚步声。
若非凌云前世受过特殊训练,几乎无法察觉。
包拯显然也听到了,他眼神微动,却未出声。
凌云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那脚步声在门外略一停顿,似乎也在探听里面的动静,随即又迅速远去。
是谁?
凌云心中警兆顿生。
包拯的嘴角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冷意。
“看来,这开封府内,也并非铁板一块。”
他走回书案后,提笔疾书。
“凌云,本府予你手令,府库所藏典籍,除特定禁书外,皆可调阅,尤其是与算学、易理、漕运相关的记载。”
他将手令递给凌云:“放手去做。
本府倒要看看,这藏在暗处的魑魅魍魉,究竟能翻起多大的浪!”
凌云接过手令,知道这是包拯给予的莫大信任,也是将他推到了风口浪尖。
他躬身行礼:“属下必当竭尽全力。”
当他退出书房,重新走入风雪中时,感觉背脊己被冷汗浸湿。
这不仅仅是一场智力的较量,更是一场生死博弈。
而他手中握着的,不仅是破解谜题的钥匙,也可能是引爆更大危机的火星。
他握紧了那枚乌木腰牌,冰冷的触感让他清醒。
密码、腰牌、蒋顺、漕运……这些碎片必须尽快拼凑起来。
而那个在书房外窥探的神秘人,如同阴影中的毒蛇,随时可能发动致命一击。
夜色,杀机西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