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渝王朝的秋日,总比别处更长些。
寒山通往京城的官道上,一辆破旧的驴车吱吱呀呀地前行,轮子碾过碎石,发出不堪重负的***。
车辕上坐着个青衫书生,约莫二十出头,面容清瘦,眉目间却有一股子书卷凝成的坚毅。
他叫沈青崖,凉州人士,此行是往京城参加明年春闱。
“歇歇吧,老伙计。”
沈青崖轻扯缰绳,拍了拍驴背,那畜生便乖乖停在道旁一棵老槐树下。
他取出水囊,却只倒出几滴。
这才想起,昨日经过那条小溪后,便再未见过水源。
喉咙里干得发疼,像有砂纸在磨。
举目西望,官道两侧是连绵的山峦,枫红似火,松柏森森。
这本该是极美的景致,可沈青崖却无心欣赏。
从凉州到京城,三千里路,他己走了两个多月。
盘缠所剩无几,若非途中替人写信、抄书换几个铜板,恐怕早己断粮。
一阵秋风掠过,卷起满地落叶。
沈青崖裹紧了单薄的衣衫,那还是三年前母亲一针一线为他缝制的,如今己洗得发白。
“再有两日,应该就能到京城了。”
他喃喃自语,从行囊中取出一本《论语》,书页早己翻得起了毛边。
这是他的习惯,无论多累,每日总要读上几页。
正读到“士不可不弘毅,任重而道远”时,远处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沈青崖抬头望去,只见三骑快马从道旁林中冲出,马上之人皆蒙面持刀,转眼间便将他的驴车团团围住。
“书生,把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
为首那人喝道,声音粗嘎如破锣。
沈青崖心中一沉,面上却强自镇定,起身拱手道:“诸位好汉,小生只是个穷苦读书人,实在没有银钱。”
“没有钱?”
另一人冷笑,“那这驴车和书总是有的吧?
都交出来!”
“不可!”
沈青崖急道,“这书是小生赴京赶考所用,若失了它们,不如要了小生的命!”
“那就要了你的命!”
为首那人挥刀便砍。
沈青崖下意识闭眼,心想此番必死无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支羽箭破空而来,“铛”的一声,竟将钢刀震开!
“什么人?”
蒙面汉子惊怒交加。
只见官道尽头,十余骑疾驰而来,清一色的玄衣铁甲,腰佩长刀,背挎强弓。
为首的是个年轻将领,约莫二十五六,面容冷峻,目如寒星。
“光天化日,拦路抢劫,好大的胆子。”
那将领声音不高,却自有一股威严。
劫匪们互相对视一眼,竟不退缩,反而策马冲向那队玄衣骑士。
“找死。”
年轻将领冷哼一声,挥手间,身后骑士同时张弓。
箭如飞蝗,却精准无比,只射马匹,不伤人命。
转眼间,劫匪的坐骑皆被射倒,人也被制服在地。
沈青崖看得目瞪口呆,这般精锐的骑兵,他在凉州从未见过。
那年轻将领下马走来,打量了一下沈青崖的驴车和书箱,问道:“你是赴京赶考的举子?”
“正是。”
沈青崖连忙躬身行礼,“凉州举子沈青崖,多谢将军救命之恩。”
“不必多礼。”
将领淡淡道,“这条路近来不太平,你一个书生,怎么不带个伴当?”
沈青崖苦笑:“实不相瞒,小生家境贫寒,雇不起人。”
将领点点头,不再多问,却瞥见沈青崖手中的《论语》,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你这书,批注颇多啊。”
沈青崖低头看去,书页空白处密密麻麻写满了小字,都是他这些年的读书心得。
“胡乱写的,让将军见笑了。”
将领深深看了他一眼,忽然道:“我奉命巡查官道,正好要回京复命。
你若不嫌弃,可与我们同行。”
沈青崖大喜过望:“这...这怎么好意思麻烦将军?”
“举手之劳。”
将领转身吩咐部下,“给他一匹马,那驴车...找个地方寄放,回头让人送到京城。”
不多时,沈青崖己骑在一匹温顺的枣红马上,与那将领并肩而行。
“还未请教将军尊姓大名?”
沈青崖问道。
将领微微一笑:“姓顾,名寒舟。”
沈青崖猛地一震:“可是...三年前殿试状元,如今官拜中书侍郎,领太子少傅的顾寒舟顾大人?”
顾寒舟挑眉:“你认得我?”
“顾大人的《治河疏》《平边策》,学生都能倒背如流!”
沈青崖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尤其是那篇《论吏治疏》,针砭时弊,字字珠玑,学生读之如醍醐灌顶!”
顾寒舟眼中掠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淡淡的笑意:“那都是旧作了,不足挂齿。”
二人一路交谈,从经义到时政,沈青崖发现这位年轻的朝廷重臣不仅学识渊博,见解更是独到精深。
而顾寒舟也对这寒门学子刮目相看,他本以为沈青崖只是个普通书生,不想对方对朝政民生竟有如此深刻的见解。
日落时分,京城高大的城墙终于出现在视野中。
夕阳余晖下,那座象征着大渝权力中心的城池巍峨耸立,城楼上的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护城河如一条玉带,环绕着这座即将决定无数人命运的都城。
“那就是京城了。”
顾寒舟勒马,目光复杂地望着远处的城墙,“多少人的梦开始的地方,也是多少人的梦结束的地方。”
沈青崖望着暮色中的京城,心中百感交集。
他想起离乡时叔父的叮咛,想起乡亲们的期盼,想起自己寒窗苦读的日日夜夜。
“顾大人,”他忽然问道,“您说,像我这样的寒门学子,真能在朝中有一席之地吗?”
顾寒舟转头看他,夕阳的余晖为那张清瘦的面庞镀上一层金边。
“朝堂之上,不论门第,只论才学。”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而有力,“但你要记住,京城不只是考场,更是战场。
这里的刀光剑影,比你在凉州见过的任何一场厮杀都要凶险。”
沈青崖怔怔地望着他,忽然觉得这座辉煌的京城,在暮色中仿佛一头蛰伏的巨兽,随时准备吞噬那些怀揣梦想的年轻人。
“多谢大人提醒。”
他轻声道,“但既己到此,便没有回头路了。”
顾寒舟微微一笑,策马前行:“走吧,天色己晚,我在城中有处别院,你可暂住几日。”
沈青崖愣住:“这...这不合适吧?”
“有何不合适?”
顾寒舟头也不回,“你我一见如故,何必拘泥这些俗礼。
再说,”他忽然回头,眼中闪过一丝沈青崖看不懂的情绪,“我对你很感兴趣。”
秋风骤起,卷起满地落叶。
沈青崖望着顾寒舟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位权倾朝野的年轻重臣,似乎并不像外界传闻的那般冷峻不近人情。
而他更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们即将进入京城的那一刻,城楼上一双阴鸷的眼睛,正牢牢盯着他们一行。
“告诉大人,顾寒舟回京了,还带着个书生。”
那人低声对身旁的随从说道,“查清楚那书生的来历。”
“是。”
暮色渐浓,京城的大门如同巨兽的口,缓缓吞噬了这一行人的身影。
沈青崖的京城生涯,就这样在一个平凡的秋日,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