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第一缕熹微的晨光还没能完全驱散山间的浓稠灵雾，观里后院那块歪歪扭扭的菜地里，就己经有了动静。
大师兄玄玦挽着沾满泥点的道袍袖子，正一下一下地挥着锄头，给那几垄长势喜人的青玉白菜松土。
那锄头看着有些年头了，木柄被磨得油光水滑，锄刃却锈迹斑斑，偶尔磕到土里的石子，发出一阵阵沉闷的“哐当”声。
菜地旁，二师兄玄琅坐在个小马扎上，面前放着他那个用细软灵藤编成的菜篮子，手里掐着灵诀，正对着篮子里一堆刚采下来的、灵气蔫蔫的云雾菇挑挑拣拣，嘴里还嘟囔着：“这茬菇不行，灵气不足，晚上给小师弟蒸蛋怕是不够鲜甜……”猪圈那边，传来三师兄玄砺“啰啰啰”的呼唤声，伴随着猪食倒入石槽的“哗啦”声响。
那头养了不知多少年、一身通花、油光水滑的灵犀猪，欢快地甩着短尾巴，把大脑袋埋进槽里，吃得喷香。
而旁边的大黄鸡也伸头探脑不断往那槽里啄食。
西师兄玄弈和五师兄玄珏，则为了墙角那几株半死不活的七星蕴灵草该不该多浇一瓢无根水，又开始了每日例行的辩法。
“水满则溢，月盈则亏！
老五，过犹不及！”
“胡说！
西哥你没见这草叶子都黄了边吗？
分明是渴的！
此乃‘枯木逢春’之相，就差这一瓢水！”
“你那是揠苗助长！”
……两人你言我一语争得面红耳赤，喷得对方满脸口水仍不罢休。
我，玄霄，是这座无名观年龄最小的道士，今天是我五岁生日却也没因此被师父允许多睡哪怕一个时辰，早早被薅了起来。
我光着脚丫，歪着脑袋，双手耷拉，软绵绵的坐在厨房门槛上，不愿睁开眼睛，嘴里不停地打着哈欠。
眼角挂着两颗硕大的眼屎也无力去抠。
六师兄玄止——观里的”厨神“，正系着那条洗得发白的旧围裙，手持锅铲搅拌着锅里“咕嘟咕嘟”冒着热泡的灵米粥，散发出一阵阵温和的米香。
他扭头看我一眼，满脸宠溺：“小懒虫，醒一醒，快去洗脸，粥马上就好，今天是你五岁的生日，师兄待会给你粥里滴两滴百花蜜，中午再给你做一大桌好吃的”。
我“嗯”了一声，两个小拳头用力的揉了揉那惺忪的眼睛，准备站起来。
就在我睁眼这时，毫无预兆地，天地间“嘭——”的发出一声闷响……一股浩瀚、苍茫、无法形容其万一的意识洪流，像决堤的星河，轰然冲进我小小的脑袋。
视线里，师兄们和师父日常劳作的情景，也骤然扭曲、变形。
我扫眼望去：大师兄手里那把锈迹斑斑的锄头，在我“眼中”褪去了凡铁伪装，显露出镇压八荒、定鼎山河的无上锋芒——人道圣剑，轩辕！
二师兄膝上那只盛着蔫菇的菜篮子，灵藤纹理化作了囚禁万妖、炼化虚无的法则神链——上古神器，炼妖壶！
三师兄用来喂猪的那口厚重石槽，斑驳的污渍下，是吞吐日月、孕育造化生机的太古道纹——神农鼎！
西师兄和五师兄脚边那几株半死不活的灵草，根系深处，竟隐约连接着地脉龙气，吞吐着微不可察的混沌气流。
就连六师兄手里那把正翻炒着青菜的乌黑锅铲，也弥漫出一缕斩破虚空、划分清浊的锐利气机。
我目光呆滞地转向院子角落，那棵歪脖子老松树下。
师父他老人家正斜倚在树根上，道袍敞着怀，露出条条肋骨的干瘪胸脯，一只手拿着个朱红色的酒葫芦，往嘴里灌着廉价的、气味刺鼻的“烧刀子”，另一只手……正毫无形象地抠着脚丫子。
可在我此刻的眼里，那抠脚的手指每一次屈伸，都暗合周天星斗运转；那呼出的带着酒气的吐息，都引动着周遭法则的细微涟漪。
他整个人，仿佛就是这片天地规则的凝聚体，是“道”的显化。
我张大了嘴，脑子里嗡嗡作响：我这是怎么了，是不是还在梦中没睡醒？
师父似乎也察觉到了我的注视，他放下酒葫芦，醉眼朦胧地朝我这边瞥了一眼，那双平日里总是浑浊不堪的老眼里，此刻却仿佛有宇宙生灭、星河倒卷的幻影一闪而逝。
他打了个响亮的酒嗝，冲我招了招手。
我像个提线木偶般，呆呆地走过去。
师父伸出那只刚抠完脚、油腻腻的手，胡乱在我脑袋上揉了揉，声音带着宿醉未醒的沙哑，却又清晰地传入我耳中：“嗝……时辰到了啊。
徒弟，咱们这装凡人的清静日子……算是到头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