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午饭，大家恢复了往日的劳作。
师父吃的快，早又躺到那老棵老松树下己鼾声西起。
只有我还捧着空碗仔细舔着碗底的残汤。
“嗝——”师父突然翻了个身，背对着我们，酒葫芦滚落在地，残余的几滴“烧刀子”渗入泥土，散发出辛辣又廉价的酒气。
鼾声随即又响起，悠长而平稳，仿佛刚才那句预警只是梦呓。
院子里的气氛却悄然变了。
大师兄玄玦没再继续侍弄他的白菜，而是提着那柄锈锄头，走到观门内侧，背靠着斑驳的墙壁席地坐下，闭目养神。
他周身那股斩断一切的锋芒尽数收敛，又变回了那个沉默寡言的庄稼汉，只是守在离门外最近的地方。
二师兄玄琅也不再挑剔他的云雾菇，篮子放在脚边，双手拢在袖中，目光偶尔扫过观门上方那片看似空无一物的天空，眼神平静无波。
三师兄玄砺喂完了猪，没像往常一样去清理猪圈，而是抱着胳膊靠在圈栏边，那口厚重斑驳的石槽就在他触手可及之处。
西师兄和五师兄终于停止了关于浇水的争论，两人一左一右，盘膝坐在那几株半死不活的七星蕴灵草旁，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勾画着，隐约有极其微弱的灵光在他们指尖与地脉之间流转。
六师兄玄止收拾了碗筷，却没有回厨房，而是搬了个小凳坐在我旁边，手里拿着那把乌黑的锅铲，有一下没一下地修理着凳腿上一处不起眼的毛刺。
我捧着空碗，看着师兄们看似随意、实则隐隐结成某种阵势的站位，心里那点刚被热粥压下去的不安，又悄悄冒了头。
“六师兄，”我小声问，扯了扯他的衣角，“外面……还会来更厉害的吗？”
玄止停下修理的动作，转头看我，清秀的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怕了？”
我使劲的摇摇头，又慢慢的点点头：“有……一点点。”
他伸手，用指节轻轻刮了下我的鼻子：“师父不是说了吗，咱们装凡人的日子到头了。
就是咱以后不用再藏着掖着了。
外面来多少，师兄们就打跑多少。
你就只管安心吃饭睡觉。”
他的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说“外面的麻雀吵，师兄们去赶一赶”。
可我知道，没那么简单。
刚才那道劈开天穹的“痕”，还有门外那死寂般的沉默，都透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
“那天机……”我犹豫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它好像……能看到很多东西。”
玄止的眼神微微一动，放下锅铲，认真地看着我：“霄霄，你看到了什么？”
我努力回想着那股意识洪流冲刷过的感觉，费劲组织着我那有限的语言：“大师兄的锄头，是轩辕剑。
二师兄的菜篮，是炼妖壶。
三师兄喂猪的槽，是神农鼎……还有西师兄五师兄，他们脚下的地气……六师兄你的锅铲……”我每说一样，玄止眼中的讶异就多一分，到最后，他轻轻吸了口气，与不远处靠墙而立的大师兄交换了一个眼神。
“了不得，”玄止低声叹道，揉了揉我的头发，“你这‘天机眼’，比我们想的还要厉害。
这才刚觉醒，就能看破虚实本源。”
“天机眼？”
我捕捉到这个新词。
“算是吧，”玄止笑了笑，“你命里带来的东西，我们也不太懂具体叫什么。
反正，你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真实。
这是你的缘法，也是你的劫数。”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郑重了些：“霄霄，记住，在外面的人面前，不要轻易显露你能看到这些。
在你足够强大之前，这会给你带来麻烦。”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麻烦，我知道，门外那十万修士就是冲这个来的。
“那我会给观里带来麻烦吗？”
“观里从来就不怕麻烦！”
六师兄不屑地回答道。
“那……我们观，到底是什么地方？”
我终于问出了憋在心里最大的疑惑，“师父他……又是什么人？”
玄止沉默了一下，抬头看了看院子里那棵歪脖子老松树，树叶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这里是无名观，”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悠远的意味，“至于师父……他就是一个爱喝酒、爱抠脚、不太讲究的老道士。”
我眨巴着眼，明显不信。
玄止被我的表情逗乐了，压低声音道：“反正，你只要知道，咱们观，不归天上的仙管，也不归地下的魔管。
咱们呐，就守着这片菜地，这头猪，还有你。”
这话说得含糊，我却莫名安心了许多。
就在这时，一首闭目养神的大师兄玄玦，忽然睁开了眼睛。
几乎同时，二师兄玄琅拢在袖中的手微微一动。
西师兄玄弈和五师兄玄珏同时停止了勾画地脉的动作，站起身来。
连打着鼾的师父，鼾声也微不可察地顿了一瞬。
一种无形的、远比之前更加凝练、更加冰冷的压力，如同水银泻地，无声无息地渗透过观门的缝隙，弥漫进院子里。
这压力并不张扬，却带着一种锁定一切的意味，精准地落在了我的身上。
我猛地打了个寒颤，手里的空碗差点掉在地上。
玄止一把扶住碗，另一只手轻轻按在我的肩膀上，一股温和坚定的力量传递过来，驱散了那股寒意。
他脸上的温和笑意收敛了，目光锐利地看向观门。
“这次，”他轻声说，像是在对我说，又像是在对所有的师兄说，“来的不是杂鱼了。”
观门外，没有惊天动地的撞击，没有喧嚣的呐喊。
只有一片绝对的、令人心悸的死寂。
但在那片死寂之中，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逼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