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班室的灯光昏黄，不知是谁把暖白变成了奶色，把本应尖锐的夜班氛围软化成了半熟鸡蛋的质感。
谭知行依旧占据靠窗的位置，左手食指无意识敲着桌面，一双眼望着于文博在微波炉前西处张望，像在考察什么国家机密。
于文博咬着热气腾腾的方便面盒，无意间叹道：“这医院的晚饭，差点让我把理想都吃跑了。
真怀疑食堂阿姨是不是对医生有心结。”
顾妍然抱臂靠在门框，语气一如既往地柔和，却忍不住笑出来：“于医生，这还叫食堂嬷嬷手下留情了。
你昨晚喝的什锦汤，基本是把所有前天没卖掉的菜涮了一遍呢。”
远处洗手池边，林晓月正用手肘开关冲洗水龙头，听到这话忽然插了句：“我以为急诊室的黑历史是‘特制汤底’呢，原来是食堂？”
谭知行把手机锁屏收好，难得笑意爬上眉梢，声音低沉，带点打趣的味道：“所以文博，你入职前一定没人跟你说过，医学和胃肠道要一起修炼。
否则，迟早被这饭憋出急诊病例。”
秦哲推门而入，听到众人的话题，淡淡地眉头一挑：“医院食堂的问题恐怕归行政部管，可惜我们的行政同事不吃晚班餐，要不早就改良成自助餐了。”
林晓月抹干手，眼里亮起两点精灵般的笑意：“听说行政楼新来的陈主任前几天在微信群放话，说要改革医院膳食链。
结果被后勤王阿姨在线怼回去，成了全院小段子。”
“王阿姨那抗压能力，我觉得得挂‘功能性安慰剂’标签。”
顾妍然附和，声音里透着真切赞叹。
于文博正想再说什么，忽然想起白天那场医患纠纷，忍不住一脸苦相：“对，王阿姨才是真正的‘饭票’，今天要不是她顶了前阵，谭哥你可能就得现场转岗当心理医生了。”
谭知行轻轻一哼：“还是晓月专业，心理疏导业务比我都熟。”
林晓月对着他眨眨眼：“那有机会我们互相支教。
我指导你情绪管理，你教我急诊拔针，咱们互利互惠。”
秦哲坐下，一边脱掉外套，一边不甚在意地问：“说起黑历史，各位有没什么能拿出来现一现的？
毕竟夜班这么长，聊聊糗事就算自我心理干预。”
这句话像往房间中投了颗糖果弹，众人纷纷聚神。
顾妍然难得露出点羞涩，笑着捏了捏袖子：“其实我刚上班那年，误把患者儿子登记成病历主诉，还被家属嘲讽‘护士是不是周末***民政局’了。”
于文博立即兴奋：“这种尴尬不算啥。
我去年考执业证时，把答案卡写到答题纸背面，监考老师都快气哭了，多亏我最后能打三分的问答题救命。”
林晓月笑得前仰后合，还不忘补刀：“不愧是医学界段子手，文博你这答题方式堪比我们急诊抢救的流程变革。”
谭知行终于也开口，语调里掺着些微的不羁：“有次值班太累，竟然把父亲的微信发错群。
前面还聊得挺正经，话头一歪，被群里护士转发‘医者仁心’表情包给围攻一整天。”
顾妍然听完，目光缓缓扫过谭知行的脸。
值班室没了外面的喧嚣，医护交谈间的亲昵和善意，像在夜色里一点点浮现出来。
电热水壶滚水声起，林晓月顺手泡了一杯柠檬茶，递到谭知行面前：“你妈是怎么教你的，被群攻还淡定喝水，心理素质真强。”
谭知行低头捧杯，轻声说：“小时候家里总是很闹腾。
我妈在的时候，总能把大事讲成小段子，所以我后来看团体群聊，只当是背景噪音。”
一阵静默。
顾妍然垂眸，声音轻轻的：“有时候家只是一个让人可以短暂卸下‘责任感’的地方，可惜，许多人的家都得靠自己修补。”
秦哲难得沉静，嗓音干净利落：“我是幸运的，有时候羡慕你们那种能把生活讲成段子的能力。
家对我来说就是一道门槛，进也难，出也难。”
林晓月瞧了瞧秦哲，语气舒缓下来：“医院是个怪地方，外边看我们像隐忍英雄，里面其实一地鸡毛。
能互揭黑历史就说明，大家都还活着，还有点余裕。”
于文博举起面盒当酒杯：“敬我们还能蹭到彼此的笑话。”
这句话让紧张的值班室气氛突然松弛，连走廊外的值班***都像是某种乐曲伴奏。
谭知行轻轻笑，向大家递了个眼神：“谁还能爆料点什么？
咱们今晚不查房，查黑料。”
顾妍然眨眨眼：“查黑料之前先防‘失忆’，等下有人爆完料就装不认识，那不算数。”
林晓月接口：“医界潜规则之一，爆料要在茶水间，不许带到查房里，否则罚请全科咖啡。”
于文博一下振作起来：“我刚才还在急诊走廊听见人说，后勤王阿姨相亲十次都带着柴油味，结果还是成了全院未解之谜。”
秦哲终于露出点真笑，从牙缝里蹦出一句：“柴油良伴，安全可靠。”
窗外救护车一声长鸣，大家一齐望向窗，楼下霓虹照亮急诊入口，黑夜仿佛随时可以被下一波突发事件撕开。
谭知行的目光从窗玻璃反射到桌面，在一瞬间停留。
林晓月若有所思地咬着吸管，忽然问道：“你们有没有什么是真想忘却的事？
不是段子，而是能让现在的你更轻松的经历。”
房间又陷入短暂的安静，空气里满是热茶和泡面的香气，还有各自生活被覆着的小碎片。
谭知行看着茶水蒸汽慢慢载着思绪，最后轻声回应：“想忘的其实都忘不了，只能让自己还有勇气说出来。”
顾妍然点了点头，仿佛把那句“修补”又咀嚼了一遍。
秦哲站起来，收拾外套，突然语气平稳却略带决绝：“有些事不需要忘，只需要有机会重新开始。”
值班铃又一次响起，众人各自起身，笑闹的夜班气氛褪去，白大衣重新披回肩膀。
他们带着刚刚交换的片刻轻松和内心的那点倔强，走向下一个急救通道。
夜色未央，灯光未熄，每个人的步伐里都隐隐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坚韧。
他们将那些碎片藏好，笑着去面对下一个“命悬一线”的瞬间，也许，心底的碎片正慢慢拼成某种新的轮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