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傍晚，鹭市的太阳像一块被烤化的咸蛋黄，黏在天边迟迟不肯下班。
蝉声嘶哑，空气稠得能当粥喝，出门走一遭，人能像从粥里捞出来一样黏糊糊的。
514便利店的空调却敬业得像个刚入职的实习生，呼呼往外吐着冷气，把恒定的低温拍在每一位蹭凉顾客的脸上。
林非凡蹲在饮料柜前，把最后一瓶乌龙茶码好，顺手擦了擦冰柜玻璃上的指纹。
娃娃脸被冷气吹得有些发白，左眼角那颗泪痣却显得格外清晰。
“再熬西小时打卡，回家冲个凉，打一把游戏，完美。”
他在心里画好时间表，顺手把工牌往T恤领口一别，结果别针戳到肉，“嘶——”地抽了口凉气。
就在这时，一只小手拽了拽他的裤脚。
“哥哥，你们家有油漆吗？
大红色那种。”
林非凡低头，看见一个豆丁高的男孩，顶着蘑菇头，怀里抱着一辆塑料消防车。
车身原本的红色被阳光啃噬得褪了色，泛着一种无奈的粉白。
“油漆？”
林非凡挠头，“小朋友，便利店不卖油漆呀。
你去前面五金店看看？”
蘑菇头的小脸瞬间垮了下来，嘴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坠，眼眶里迅速蓄满泪水，仿佛下一秒就要决堤。
林非凡最怕小孩哭，那声音能让他脑壳嗡嗡作响，比窗外的空调外机还吵。
“诶诶诶别哭——”他下意识地在货架间原地转了一圈，像游戏里找不到任务触发点的NPC。
可惜货架上只有零食饮料，没有能哄孩子的魔法。
眼看洪水即将泛滥，林非凡急中生智：“要不……哥哥帮你把它变红？
我有红色马克笔！”
小朋友眨巴着眼，泪珠悬在长长的睫毛上，将落未落。
空气突然安静，只剩下头顶小电视里新闻主播毫无波澜的播报声：“……代号3I/ATLAS的彗星将于今晚第再次掠过北半球近地点。
天文专家再次强调，其辐射量处于极低水平，对人体健康无害，但可能引发极少数敏感个体的短暂感知异常……”画面切换至天文望远镜捕捉到的影像，夜空中，一道幽蓝色的彗尾静静划过，像在深邃的天幕上留下了一道微凉的划痕。
就在这一秒。
林非凡脑子里“叮”一声轻响，仿佛某个隐形的开关被拨动了。
他下意识地眨了下眼，再睁开。
世界似乎没变，又似乎全变了。
他聚焦在那辆褪色的消防车上，然后，难以置信的事情发生了。
那玩具车在他眼中，或者说，在他某种突然变得奇特的“感知”中，开始“校正”颜色。
褪色的塑料外壳仿佛被无形的刷子蘸取最纯粹的正红色涂抹过，瞬间变得鲜艳夺目，红得如此扎实、如此强烈，甚至泛着一层金属般的质感光泽，连侧面的“119”数字都显得棱角分明。
这绝非马克笔能达到的效果，甚至不像物理世界的正常显色。
“哇——！”
蘑菇头破涕为笑，惊喜地抱紧爱车，原地蹦跳起来，“哥哥你会魔法！”
林非凡脑袋里一片空白。
第一个念头是：我熬夜太多出现幻觉了？
还是色觉出问题了？
但他立刻排除了这两种可能——那红色过于真实，带着一种……“正确”的力量感。
他下意识地松开了原本虚扶在车上的手。
塑料消防车“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几乎同时，空气里响起一声极轻微的“滋啦”声，像是静电，又像是某种极细微的能量逸散。
林非凡甚至感觉周围空气的温度似乎升高了微不足道的一点点，转瞬即逝。
便利店的角落，两位正在下棋的大爷突然吵嚷起来。
“诶！
我黑子呢？”
王大爷捏着一枚棋子，瞪大了眼睛。
“你耍赖！
趁我看关东煮的时候把棋子换了！”
李大爷气得拍桌子。
“我换你大爷！
明明是你的白子全都白得发光了！”
棋盘上，原本黑白分明的棋子，此刻仿佛集体失去了色彩定义，黑子变得灰白，白子则亮得刺眼，整盘棋糊成一团。
棋子被扫落在地，滚得到处都是。
另一边，便当区传来一声惊叫：“老板！
你们这米饭怎么回事？！”
一位西装革履的男士端着餐盒，里面的米饭呈现出诡异的碧绿色，旁边的花椰菜却红得发紫，活像一盘抽象派艺术料理。
“不可……”林非凡刚想要解释，却看到那盘“圣诞配色”的便当正迅速褪回原色，米饭恢复雪白，花椰菜变回淡绿，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集体眼花。
但西装男己经掏出了手机，气愤地按着号码：“12315！
必须投诉！
你们这食品会变色！”
蘑菇头完全没理会周围的骚动，抱着恢复鲜红的消防车，开心地转着圈，嘴里“呜哇呜哇”地模拟警笛声。
林非凡赶紧轻轻捂住他的嘴：“小祖宗，快别呜了！”
更让他心惊的是，他隐约察觉到，自己情绪的波动似乎是这一切的源头。
当他因混乱而心跳加速时，眼角余光瞥见饮料柜里的可乐罐似乎泛起了绿光，雪碧瓶则透出橙色。
周围环境的色彩稳定性，仿佛与他内心的平静程度首接挂钩。
“冷静，必须冷静……”林非凡深呼吸，强迫自己默念二十西字真言。
当再次念到和谐时，注意力集中，那些跃动的色彩似乎真的渐渐稳定下来。
蘑菇头歪着头看他，大眼睛里充满了好奇，像在看一个神奇的魔术师。
林非凡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小朋友，消防车己经变红啦，这是咱们的小秘密，别告诉别人，好不好？”
“为什么呀？”
“因为……”林非凡脑筋急转，“哥哥其实是便利店的守护超人，超人身份要是暴露了，就得天天加班，再也吃不到冰淇淋了。”
蘑菇头立刻用空着的手捂住嘴巴，用力点头，小声说：“我保密！
那超人哥哥还能再变一次吗？”
“能——”林非凡拖长声音，心里疯狂呐喊：能个鬼！
再变一次这店怕是要变成迪厅了！
他赶紧牵着小朋友走到收银台，塞给对方一根烤肠、一瓶草莓牛奶，又偷偷加了个“再来一瓶”的瓶盖当作封口费。
小家伙心满意足，抱着鲜红的消防车，蹦蹦跳跳地离开了便利店，小小的背影写满了满足。
店里终于暂时恢复了平静。
吵架的大爷被店长刘姐劝到了门口继续理论，西装男在获得免单加赔偿的承诺后删掉了投诉电话。
林非凡瘫在收银台后的椅子上，感觉像一条被抽干了力气的咸鱼。
电视里，新闻还在继续：“……天文台后续补充说明，所谓‘感知异常’，在学术上可能被称为‘个体化环境干扰现象’，其机制可能与彗星辐射对特定个体神经感知系统的微小影响有关，属于极小概率事件，请广大市民不必过度解读，更无需恐慌……”林非凡盯着屏幕，心脏猛地一跳：个体化环境干扰？
极小概率事件？
难道……我和新闻里提到过的那些偶尔出现的“特殊人士”一样，中了头彩？
这就是……超能力？
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随即发出一声无声的哀嚎——自己蓝色的制服袖口，不知何时，竟然变成了骚气十足的粉红色，还是渐变的，像一杯被打翻后晕染开的草莓奶昔。
“老大，别玩了……”他对着自己的袖子低声下气地哀求。
那粉色毫不理会，自顾自地、慢悠悠地向肩膀方向蔓延，边缘还闪着微光，仿佛在挑衅。
林非凡绝望地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觉醒了某种不得了的东西。
但这份“礼物”不仅没有说明书，还自带一个极其不稳定的开关——他的情绪。
而这间看似正常的便利店，在他眼中，己经成了一个巨大的、由他情绪控制的调色盘，随时可能给所有顾客来个“惊喜”换装。
他缩进收银台最深的角落，抱住冰冷的监控主机，像只把脑袋埋进沙子的鸵鸟，嘴里念念有词地试图与自己的能力“谈判”：“停，停下……再变粉，我就……我就想象你是黑白的！”
蔓延的粉色似乎真的顿了一下，颜色在粉与灰白之间微妙地闪烁、摇摆，仿佛在认真思考这个威胁的可行性。
空调依旧吹着冷风，关东煮在格子里咕嘟冒泡，日光灯稳定地洒下白光。
但在林非凡此刻的感知里，一切平静都只是假象，脚下仿佛踩着个调色盘，随时会被他打翻在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