杠杆之事过后,陈默在流放营的处境发生了微妙而实质的变化。
王管营不再给他分配具体的苦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模糊的“监管”职责。
他可以在营地内相对自由地走动,美其名曰“寻找可改进之处”。
其他犯人看他的眼神,混杂着敬畏、好奇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无人再敢轻易寻衅。
那个曾出言讥讽他的疤面大汉,自那日后便沉默了许多,但陈默能感觉到,那道审视的目光时常落在自己背上,如芒在背。
暂时的安全,并未让陈默放松。
这具身体依旧虚弱,营地的伙食——每日一碗照得见人影的稀粥和半个粗粝窝头,根本无法提供足够的能量。
长期缺乏盐分,更让他时常感到西肢乏力,头晕目眩。
他看着营地里的其他人,无一不是面色蜡黄,眼神黯淡,这是集体处于营养不良和脱水状态的征兆。
生存,依旧是迫在眉睫的第一要务。
这日清晨,他沿着营地边缘勘查,目光最终落在了营地东侧那片不大的水潭上。
潭水浑浊,泛着不健康的黄绿色,水面漂浮着些许腐叶和泡沫。
这是营地唯一的水源。
他蹲下身,掬起一捧水,刺鼻的腥涩味扑面而来。
他小心地尝了一点点,一股强烈的咸苦味瞬间在口腔中弥漫开,让他忍不住皱紧了眉头。
“高浓度的盐类和矿物质……可能是硫酸镁、氯化物……” 他立刻做出了初步判断。
这并非普通的淡水,而是一处苦咸水潭。
长期饮用这种水,非但不能解渴,反而会加剧脱水和电解质紊乱,甚至引起中毒。
“陈……陈先生,”一个略显怯懦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陈默抬头,是一个面黄肌瘦的年轻犯人,名叫李狗儿,之前搬运石料时最为卖力,也曾偷偷给过陈默半块饼子。
“这水……没法喝,越喝越渴,肚子还疼。
可没办法,就这一处水源。”
陈默看着他干裂的嘴唇和渴望的眼神,心中了然。
他指着水潭问道:“这水一首如此?”
“是,一首是这鬼味道。”
李狗儿连忙点头。
陈默站起身,环视水潭周围。
他发现潭边某些区域的泥土呈现出异常的白色结晶,一些耐盐碱的植物长得格外茂盛。
“蒸发结晶……盐碱地……” 一个念头在他脑中形成。
这苦水潭,或许不仅是困境,也可能是一个机遇。
他转身走向王管营的屋子。
王管营正就着咸菜喝粥,见他进来,撩了撩眼皮,语气却比以往和缓了不少:“什么事?”
“王大人,营地的水源有问题。”
陈默开门见山。
“废话,老子不知道有问题?”
王管营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可有得喝就不错了!
难不成你还能把这苦水变甜了?”
“变甜或许不易,”陈默平静地说,“但将其变为可饮用的淡水,并从中获取食盐,并非不可能。”
“哐当!”
王管营手里的碗差点掉在桌上。
他猛地站起身,眼睛瞪得溜圆:“你说什么?
获取食盐?!”
盐,在这个时代,是堪比黄金的战略物资,官营专卖,私盐贩子抓住就是杀头的罪过。
流放之地,盐更是极其稀缺,王管营自己囤积的那点粗盐,都看得比命根子还重。
“你……你莫要信口开河!”
王管营呼吸急促,压低声音,生怕被外人听去。
“并非虚言。”
陈默语气笃定,“潭水苦涩,正是因其含盐。
若能将其分离,便可得到清水与盐分。
只需一些简单的器具。”
王管营死死盯着陈默,像是在判断他话语的真伪。
杠杆的神迹犹在眼前,由不得他不信。
巨大的贪欲最终压倒了疑虑。
“你需要什么?”
他声音沙哑地问。
“大锅,柴火,陶罐,还有……尽可能多的干净棉布和细沙。”
王管营一咬牙:“好!
老子信你一回!
李狗儿!
带几个人,按陈先生说的去准备!”
他特意强调了“先生”二字。
片刻之后,营地中央支起了一口大铁锅,旁边堆满了柴火和搜集来的陶罐、破布。
几乎所有不用出工的犯人都围了过来,窃窃私语,目光集中在陈默身上。
陈默指挥着李狗儿等人,先用木炭和层层叠起的棉布、细沙做了一个简易的过滤装置,将打上来的浑浊苦水初步过滤,去除大部分悬浮杂质。
随后,他将过滤后的水倒入大锅中,点燃柴火,开始煮沸。
“这不就是烧水吗?”
有人小声嘀咕。
陈默没有理会。
他密切注视着锅中的变化。
随着水分不断蒸发,锅壁开始出现白色的结晶物,水的颜色也愈发深浓。
“看!
锅边有白沫!”
眼尖的人喊道。
“溶解度随温度升高变化不大,但水分减少,溶质过饱和析出……首先是钙镁盐……” 陈默心中默念,用木勺小心地将锅边和水面浮现的较多杂质撇去。
当锅中液体蒸发过半,变得十分粘稠时,他果断下令:“熄火!”
火焰被撤去。
陈默将锅中浓稠的母液小心地舀入几个敞口的陶罐中,让其自然冷却、结晶。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
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王管营更是搓着手,在锅边来回踱步,目光死死盯着那些陶罐。
小半个时辰后,陈默拿起一个陶罐,轻轻敲击罐壁。
只见罐底和內壁上,附着了一层细小的、带着微黄杂质的白色晶体。
他小心地用木片刮下一些,放在掌心,递到王管营面前。
“王大人,请验看。”
王管营手指颤抖着沾了一点,放进嘴里。
下一刻,他浑身一震,脸上露出了极度狂喜的神色!
“咸的!
是盐!
真的是盐!”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调。
人群瞬间哗然!
看向陈默的目光,彻底变成了看待神人般的狂热!
陈默又拿起另一个陶罐,里面是之前煮沸时收集到的、经过二次冷凝的蒸馏水。
他递给李狗儿:“尝尝这个。”
李狗儿半信半疑地喝了一口,瞬间瞪大了眼睛:“甜……是甜水!
没有苦味了!”
双重神迹!
不仅从绝境中找到了活下去的淡水,更是凭空造出了价比黄金的食盐!
王管营看着陈默,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狂喜,有贪婪,更有一种深深的忌惮。
这个人,能创造奇迹,但也危险无比。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对着众犯人厉声喝道:“都给我听好了!
今日之事,谁敢泄露出去半个字,老子扒了他的皮!
以后,陈先生就是咱们营地的二当家!
他的话,就是我的话!”
这一次,再无人敢有丝毫异议。
陈默对此不置可否。
他走到水潭边,看着依旧浑浊的潭水,心中思忖:“过滤、蒸馏、结晶……这只是最粗浅的化学应用。
但在这个世界,己是惊世骇俗。
王管营的贪婪可用,但需小心控制。
而食盐的出现,恐怕很快就会引来新的风波……”他注意到,人群外围,那个疤面大汉正默默地看着他,眼神不再仅仅是审视,而是多了一丝……认同与凝重。
陈默知道,平静的日子,或许很快就要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