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大半个月,我听雪轩的门槛都快被春桃踩矮了三分。
这丫头成了我的首席情报官,每天颠儿颠儿地往返于马厩和我的书房之间,小脸兴奋得通红。
“小姐!
了不得!
孙哑巴不知从哪弄来些石灰,撒在料槽底下防潮呢!”
“小姐小姐!
王五他们把马分了三六九等,那几匹拉车的老马,豆料里都敢掺鸡蛋黄了!
说是……叫什么‘精准投喂’!”
“哎哟您可没瞧见,李管事今早想去顺点干草,被王五他们拿着扫帚‘客气’地请出来了,说现在是按量领取,有账本了!”
我一边听着简报,一边慢悠悠地品着新到的雨前龙井。
嗯,不错,基层的创造力是无穷的,只要你把激励给到位。
转眼到了月底考核日。
这天一大早,马厩内外就跟过年似的。
地面被冲刷得能照出人影儿,以前堆满杂物、蛛网密布的角落,现在清爽得能首接摆席。
几匹马儿毛色锃亮,膘肥体壮,尤其是那匹拉车的老马,以前瘦得肋骨根根分明,如今居然有了个小肚腩,见了我还讨好地打了个响鼻。
我特意请来的吴兽医,是个干巴精瘦的小老头,平时在府里没啥存在感,但据说手艺极好,就是脾气倔,只认死理。
他背着手,这儿摸摸,那儿看看,又掰开马嘴瞧瞧牙口,最后甚至凑近闻了闻草料。
“奇了……”他捻着山羊胡,满是褶子的脸上露出诧异,“这草料,怎地比上月还干爽些?
膘情也足,尤其是这匹老的,竟养回了不少元气。”
他看向孙哑巴和王五他们,“你们用了什么法子?”
孙哑巴激动地咿呀比划,王五挠着头,憨厚地笑:“回吴爷爷的话,也没啥,就是听了二小姐的吩咐,把草料棚拾掇严实了,勤翻晒。
喂食的时候分个先后多少,活儿干完了,就把马厩拾掇干净,马儿住着舒坦,病也少了。”
吴兽医点点头,在考核册上郑重地写下了评语,又盖上了自己的私印。
结果毫无悬念:优!
优!
优!
我当场就让春桃把用红纸包好的、沉甸甸的双倍月钱发了下去。
银子落到手里的那一刻,那声响儿,比什么口号都动听。
王五捧着钱,手都在抖。
孙哑巴更是老泪纵横,对着我就要下跪,被我赶紧让春桃扶住了。
他咿呀着,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里面竟是几块舍不得吃的芝麻糖,非要塞给我。
就在这欢天喜地的当口,一阵香风袭来,伴随着娇滴滴又带着几分委屈的声音。
“妹妹这里好生热闹呀。”
沈雨柔扶着丫鬟碧珠,袅袅婷婷地走来,身后还跟着她那眼睛红得像兔子的贴身小丫鬟翠儿。
她扫了一眼喜气洋洋的王五等人,眉头微蹙,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下人们得了赏钱,是好事。
只是……我方才听翠儿说,前几日她路过马厩,不过是裙角被溅湿了些,竟被这里的人恶语相向,说什么‘闲人勿扰’?
妹妹如今掌事,姐姐本不该多嘴,只是怕这般下去,下人们仗着势,坏了府里多年的宽厚之风啊。”
碧珠立刻帮腔,尖着嗓子:“就是!
我们家小姐心善,可也不能由着人欺负到头上来!
翠儿,你自己说!”
那翠儿立刻噗通一声跪下,哭得梨花带雨:“二小姐明鉴!
奴婢那日只是去给雨柔小姐采集晨露,路过马厩,那王五冲洗地面,溅了奴婢一身泥水,奴婢不过理论两句,他便凶神恶煞,还说……还说如今马厩是二小姐的地盘,让奴婢滚远点……”好家伙,这颠倒黑白的功夫,简首是影后级。
王五气得脸都红了,梗着脖子要辩解,我抬手止住了他。
我走到翠儿面前,蹲下身,看了看她裙角那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甚至都快洗没了的污渍,笑眯眯地问:“翠儿,你说是前几日?
具体是哪一日?
早上什么时辰?”
翠儿一愣,眼神闪烁:“就……就前几天,早上……辰时左右吧……辰时?”
我点点头,转向春桃,“春桃,把马厩这半个月的‘工作日志’拿来。”
春桃立刻捧上一本册子。
我翻开来,大声念道:“记录显示,近半个月,马厩每日冲洗地面,都是在巳时初(上午9点),各院领取食材、杂役经过的高峰期己过之后,以免扰人。
辰时,正是喂马、清理马粪的时间,怎么可能冲洗地面?”
我合上册子,看着脸色开始发白的翠儿:“再者,王五他们领了双倍月钱,正感激涕零,恨不得把马厩当祖宗祠堂供起来,会对你这雨柔小姐身边的大丫鬟‘恶语相向’?
是这银子不香了,还是你觉得自己比银子还招人爱?”
“我……我许是记错了时辰……”翠儿慌了。
“记错了时辰无妨。”
我站起身,目光扫过沈雨柔和碧珠,最后落在翠儿身上,“可诬告他人,挑拨离间,按府规,该当何罪?
按我的新规,恶意干扰他人正常工作,又该如何处置?”
我声音一冷:“碧珠,你是老人了,你说说看。”
碧珠吓得一哆嗦,不敢看沈雨柔,低声道:“按……按旧规,掌嘴二十,罚月钱三个月……按二小姐的新规……奴婢不知……不知?
那我告诉你!”
我扬声道,“翠儿诬告,罚没本月月钱,调去浣衣房劳作一月,以观后效!
碧珠身为大丫鬟,不辨是非,纵容手下,罚月钱一半!
至于王五,”我看向他,“维护工作区域秩序,本无过错。
但遇事不够冷静,罚你……将这次冲突始末及教训,写成案例,日后在新人培训时宣讲!”
这判决一下,所有人都愣住了。
既用了旧规的狠辣立威,又用了新规的“文化改造”,还顺手把沈雨柔最得力的臂膀之一给拔了。
沈雨柔脸上的笑容彻底挂不住了,血色褪尽,她死死攥着帕子,指节发白。
“妹妹……真是……好手段。”
那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我笑得春风和煦:“姐姐过奖了。
赏罚分明,才能让人心服口服,府里才能长治久安。
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沈雨柔再也维持不住风度,冷哼一声,连场面话都懒得说,转身就走,碧珠和哭哭啼啼的翠儿连忙跟上。
马厩前静了片刻,随即爆发出比刚才更热烈的欢呼!
王五等人看我的眼神,简首像是在看神明!
孙哑巴又激动地咿呀起来,这次,他指指干净的马厩,又指指我,最后把拇指翘得老高。
我站在那儿,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
看着眼前这一张张充满希望和干劲的脸,闻着空气中淡淡的草料清香和马匹健康的气息,心里头一次觉得,穿越过来,或许……也不全是糟心事。
这第一把火,烧得可真旺。
不仅烧暖了人心,还把某些躲在暗处扇阴风点鬼火的,给烤得够呛。
(第三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