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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粮祸突至

发表时间: 2025-11-11
民国二十七年,秋老虎赖在衡阳上空不肯走。

毒辣的日头悬在中天,像块烧红的烙铁,把田埂烤得开裂,连村口那棵百年老樟树的叶子都打了蔫,卷着边儿往下掉。

萧家村外的稻田刚割完头季,金黄的稻秆码成一个个圆滚滚的草垛,在晒谷场上铺出连片的暖黄。

肖湘蹲在场边的石板上,额前的碎发被汗水黏住。

她手里攥着根磨得光滑的竹耙,正低着头,把散落在石缝里、石板缝隙间的稻谷粒一点点扒出来。

竹耙的齿很细,她动作轻柔又执着,生怕漏掉一粒,这是家里最后一点口粮了,得仔细些,再仔细些,才能撑到下季稻子成熟。

她的手指纤细,却布满了细密的薄茧,指关节处还有被稻壳磨出的红痕,那是常年帮着家里干活留下的印记。

“阿湘,歇会儿吧,日头太毒了。”

母亲周桂兰提着个粗陶瓦罐走过来,罐口用一块蓝布盖着,挡住了热气。

她的脚步有些沉,裤脚卷到膝盖,露出的小腿上沾着泥点,显然也是刚从田里回来。

把瓦罐递到女儿手里时,她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眼神不自觉地落在晒谷场角落那袋刚收的糙米上,眉头轻轻皱了皱,语气里带着难掩的忧虑:“今年的粮价又涨了,比上月足足翻了一倍。

你爹去镇上换盐,揣着家里最后半块银元,到现在还没回来,别是又被粮行的人刁难了。”

肖湘接过瓦罐,揭开蓝布,一股清凉的水汽扑面而来,水面浮着几片新鲜的薄荷叶,那是母亲今早特意去后山摘的。

她猛灌了几口,井水的凉意顺着喉咙往下走,一路沁到心底,才勉强压下了心口的燥意。

她今年十七,一头乌发随意挽成松散的发髻,几缕碎发垂在小巧的耳垂旁,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眉眼间还带着几分少女的青涩,眼尾微微上挑,透着股不服输的韧劲,细长的丹凤眼里藏着与年龄不符的坚韧。

鼻梁小巧而挺首,粉润的嘴唇总是抿成倔强的弧度。

常年在田间劳作让她的肤色透着健康的小麦色,两颊泛着自然的红晕,脖颈间挂着一条褪色的红绳,那是小弟生前送给她的护身符。

本该是在学堂里读书的年纪,可自从小弟去年染了风寒,家里拿不出钱请郎中,眼睁睁看着孩子没了之后,家里的活计就压在了她和十三岁的妹妹肖兰身上。

她白天在村里的私塾帮先生抄书换束脩,放学回来就往田里、晒谷场跑,手脚麻利得不像个半大的姑娘。

“娘,没事的,爹懂得周旋。”

肖湘把瓦罐递回给母亲,又拿起竹耙扒拉着石缝,“上次粮行要扣咱们的盐,爹不也跟他们争回来了?”

话虽这么说,她心里却也犯嘀咕,这两年时局乱,镇上的粮行都被大户把持着,去年还能买到平价粮,今年却连糠麸都要***,听说长沙城里的粮商还在往南边运粮,不知道是要运去给谁。

周桂兰没再接话,只是蹲在女儿身边,帮着捡散落的稻粒。

母女俩沉默地忙活了半个时辰,忽然听见村口传来一阵“吱呀吱呀”的车轮声,还夹杂着男人粗鲁的吆喝。

肖湘抬头望去,只见三辆骡车朝着晒谷场驶来,车辕上坐着穿短褂的汉子,腰里别着尺把长的短刀,车斗里空着,显然是来装粮的。

最前面那辆骡车的车辕上,坐着个穿绸缎马褂的中年男人,脸膛圆胖,留着两撇八字胡,正是村里的地主萧迪。

晒谷场上的农户们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计,你看我我看你,脸上满是惊愕和不安。

有人悄悄往后退了退,握着木耙的手紧了紧,往年萧迪只在秋收后收租,从不会这时候来晒谷场,更不会带着这么多带刀的汉子。

“都停下!

把晒好的粮都装起来!”

萧迪的声音又尖又利,像刮锅的铁片,隔着老远就能听见。

骡车停稳后,他踩着车辕跳下来,身后的汉子们立刻围上来,手里的粗麻袋装得鼓鼓囊囊,显然是早有准备。

他抖了抖绸缎马褂上的尘土,手往晒谷场中间一指,语气不容置疑:“今年上头催得紧,各家各户的余粮都得交出来,先紧着‘正经用场’!

谁也别想藏私!”

场上的农户们都愣住了,交头接耳起来。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汉壮着胆子往前迈了一步,他是村里的老佃户,种了萧迪家的地快三十年了。

“萧老爷,租子我们月初就交过了,一分没少。

这余粮是我们留着过冬的,还有家里的娃娃要养,交了我们吃什么啊?”

“吃什么?”

萧迪冷笑一声,眼神里满是不屑,上前一步就给了那老汉一耳光,留下一道大大的红痕。

“哪那么多废话!

上面要粮,是为了‘保平安’,你们这点粮算什么?

耽误了大事,你们担待得起吗?

不交的,就别怪我不客气!”

他话音刚落,身后的汉子们就扑了上来,把麻袋往地上一扔,“哗啦”一声响,就开始往里面装摊在场上的稻子。

肖湘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后背瞬间冒出一层冷汗。

家里那袋糙米,是她和母亲熬了好几个通宵,借着月光脱粒、翻晒才弄好的,总共也不过两斗,要是被拿走了,这个冬天全家都得饿肚子。

她想也没想,冲过去死死抱住自家的粮袋,指甲深深抠进麻袋的粗布纹理里:“这是我们家的粮,不能拿!

你们不能抢粮!”

“你个小丫头片子,也敢拦我?”

萧迪眯起眼,上下打量着肖湘,眼神里带着几分不怀好意的贪婪,像饿狼盯着猎物。

他早就听说肖家大丫头长得周正,还识文断字,心里早就有了些龌龊念头。

“放开!

不然连你一起带走,给你找个‘好归宿’!”

肖湘不肯松手,牙齿咬着下唇,嘴唇都咬得发白了。

母亲周桂兰也跑了过来,紧紧抱住粮袋的另一头,母女俩像两棵扎根的小树,死死护着自家仅有的口粮。

“萧老爷,求求你高抬贵手,这粮是我们的救命粮啊!”

周桂兰的声音带着哭腔,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没掉下来。

周围的农户们见了,也纷纷围上来,七嘴八舌地***着。

“是啊,萧老爷,不能这么抢啊!”

“租子交过了,余粮不能再拿了!”

晒谷场上顿时乱成一团,***声、哀求声混在一起。

汉子们见状,开始推搡农户,一个个下手狠辣。

有个年轻的农户不服气,伸手去拦,被一个汉子一拳砸在脸上,鼻血瞬间流了下来。

还有个老汉被推倒在地,后脑勺磕在石碾的棱角上,“咚”的一声闷响,当场就流了血,晕了过去。

“住手!

快住手!”

一个急促的声音传来。

肖父肖德山提着个小布包,气喘吁吁地从镇上回来,布包里只装着一小包盐,显然是没换到多少。

他刚到晒谷场门口,就看到场上的情景,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他一路小跑,快步走到萧迪面前,“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膝盖砸在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萧老爷,租子我们月初就交清了,这余粮是我们全家过冬的救命粮,你不能这么抢啊!”

“肖德山,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跟我说话?”

萧迪抬脚就踹在肖德山的胸口,把他踹得往后倒去。

“我告诉你,这粮不是我要抢,是‘上面’要的!

你要是敢抗命,就是跟‘上面’作对,没好果子吃!”

他嘴里的“上面”,说得含糊其辞,可村里早就有传言——上个月有人看到萧迪的骡车半夜往长沙方向去,车斗蒙着黑布,上面印着个模糊的字,回来时车斗空了,萧迪手里却多了个沉甸甸的钱袋。

还有人说,镇上粮行的老板跟长沙林家是远亲,今年的粮都被林家收走了,要运去“南边”,至于运去给谁,没人敢多问。

肖德山被踹得胸口发闷,却还是挣扎着爬起来,弓着腰哀求:“就算是上面要,也得给我们留条活路啊!

萧老爷,您老行行好,给我们留半袋粮吧!”

他一边说,一边不停地磕头,额头上很快就磕出了红印。

“逼死你们又怎么样?”

萧迪被缠得不耐烦了,脸上露出狰狞的神色,冲汉子们使了个眼色,“给我打!

谁敢拦,就往死里打!”

汉子们立刻扑了上来,对着肖德山拳打脚踢。

拳头和脚落在身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肖德山蜷缩在地上,双手抱着头,痛苦地***着,嘴角很快就流出血来。

肖湘和母亲想上去拦,却被两个汉子拽住了胳膊。

汉子的力气极大,肖湘的胳膊被拽得生疼,像是要被捏断了一样。

她挣扎着,哭喊着:“别打我爹!

别打我爹!”

可她的声音在混乱的场面上显得那么微弱,根本没人理会。

周桂兰也在挣扎,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顺着脸颊滑落,砸在地上的尘土里,晕开一小片湿痕。

晒谷场上的惨叫声、哭喊声、打骂声、粮食装袋的摩擦声混在一起,像是一首绝望的哀乐。

肖湘看着父亲被打得蜷缩在地上,身体不断抽搐,嘴角的血越流越多,染红了身下的石板,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恨不得冲上去跟那些汉子拼命。

可她被死死按住,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种无力感像潮水一样将她淹没。

萧迪走到肖德山面前,用脚踩着他的手背,语气阴狠:“现在知道怕了?

早干嘛去了?

粮,我今天是抢定了!

耽误了上面的事,你们全村人都得陪葬!”

他说这话时,眼神闪烁了一下,似乎怕别人追问“上面”到底是谁,又似乎在担心赶不上“上面”的时辰。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突突突”的马达声,是汽车!

萧家村地处偏僻,平时连自行车都少见,更别说汽车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抬头望去,只见两辆黑色的小汽车朝着晒谷场驶来,车身上没有牌照,车窗关得严严实实,只能看到驾驶座上穿着黑色制服的人。

“萧老爷,‘上面’的人到了,催着要粮,说是要赶在天黑前运走。”

一个汉子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凑到萧迪耳边低声说,声音小得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

萧迪的脸色瞬间变了,刚才的嚣张气焰收敛了不少,露出几分急切。

他不再管地上的肖德山,转身大声喊:“别磨蹭了!

赶紧装粮!

快!

装完了往车上搬!

耽误了时辰,谁也担待不起!”

汉子们不敢怠慢,加快了速度,把晒谷场上的稻子、糙米往麻袋里使劲塞,有的甚至首接用手抓,动作粗鲁不堪。

场上的粮食很快就被装走了大半,农户们看着自己辛苦种出来的粮食被抢走,却敢怒不敢言,只能默默流泪。

肖湘家的那袋糙米,被两个汉子一前一后抬起来,重重地扔到了汽车的后备箱里。

麻袋落地时,里面的糙米“簌簌”地往下漏,肖湘看着那些滚落的米粒,心都碎了——那是他们全家的希望啊。

萧迪临走前,眯起眼睛在肖湘身上逡巡,浑浊的目光像蛇信子般在她脸上、身上扫过,喉结滚动着咽下涎水,嘴角勾起一抹淫秽的笑。

“肖家丫头,今天算你运气好,下次再敢拦我,有你好果子吃!”

他撂下一句威胁的话,快步走到黑色汽车旁,弯腰钻进了副驾驶座。

汽车很快发动起来,卷起一阵尘土,朝着长沙方向驶去,后面跟着装满粮食的骡车,浩浩荡荡,消失在村口的小路尽头。

晒谷场上只剩下散落的稻壳、零星的米粒和受伤的农户。

肖湘挣脱开汉子松开的手,像疯了一样扑到父亲身边,小心翼翼地把他扶起来。

“爹,你怎么样?

你别吓我!”

她的声音颤抖着,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滴在父亲的脸上。

肖德山咳嗽着,每咳一声,嘴角就流出更多的血,染红了肖湘的衣袖。

他看着被抢空的晒谷场,眼里满是绝望和无力,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叫:“粮……粮没了……这个冬天……怎么过啊……”周桂兰抱着肖德山的另一条胳膊,哭得浑身发抖,泪水打湿了丈夫的衣襟。

“德山,你挺住,我们回家,回家找郎中……”可她心里清楚,家里连买米的钱都没有,哪里有钱请郎中,刚才肖父去镇上,还是把家里最后半块银元当了,才换回来那一小包盐。

肖湘看着父亲苍白如纸的脸,看着地上散落的稻壳和米粒,又想起萧迪嘴里含糊其辞的“上面”,想起那两辆神秘的黑色汽车,想起粮车上模糊的“林”字,心里突然升起一股刺骨的寒意。

她隐隐觉得,这场抢粮绝不仅仅是地主为了搜刮民脂民膏那么简单,萧迪要粮那么急,还特意等“上面”的汽车来接,那粮八成是要运去给日本人的!

去年她在私塾抄书时,先生就说过,长沙城里有汉奸跟日本人勾结,往沦陷区运粮换军火。

难道长沙城有大汉奸?

这个念头让她浑身发冷,可她不敢再往下想,只能扶着父亲往家走。

夕阳西下,橘红色的余晖洒在萧家村的土地上,把一家三口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晒谷场上的农户们渐渐散去,有的互相搀扶着,有的在低声哭泣,有的只是沉默地收拾着残局,捡着地上散落的零星米粒,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走了没几步,肖德山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溅在地上的泥土里,开出一朵暗红色的花。

他喘着粗气,拉住肖湘的手,眼神变得异常坚定,声音虽然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阿湘,你……你得赶紧带着你娘和妹妹走……萧迪不会善罢甘休的……他要的不只是粮……他看你的眼神……不对劲……”肖湘心里一紧,父亲的话像一把锤子,狠狠砸在她的心上。

她看着父亲眼里的担忧和急切,点了点头,眼泪却忍不住掉得更凶了。

夕阳最后的余晖渐渐消失在远山的轮廓里,夜幕开始笼罩大地,萧家村的小路上,一家三口的身影单薄而无助,一场突如其来的粮祸,彻底打破了他们原本清贫却安宁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