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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潘金李的二任

发表时间: 2025-11-11
午时的阳光。

晒得轿顶发烫。

竹编的花轿晃得人发晕,漆皮掉了大半。

露出里面的篾条,硌得肩背生疼,像扛着堆碎竹片。

轿门挂着串褪色的红绸花,边角磨得发白。

还绑着两把干艾草——清河县婚俗,说是能驱邪。

潘金李攥着轿帘的手紧了紧:“邪祟好驱,这满心的堵得慌,啥艾草能驱?”

粗麻布嫁衣刮得脖颈发疼,每一下都像在提醒。

●几个半大孩子跟在轿后,撒着粗糠。

“新娘丑,嫁武大,生下娃,也是矮”的喊声扎进来。

比针还尖,戳得太阳穴突突跳——前世被说“38岁没人要”的滋味还没散。

今生又换了种难听的话往心里灌,连风都带着恶意。

盖头是红布缝的,边角打了补丁。

透过布缝,能看见街对面糖人张的摊子冒着热气。

糖丝绕成的龙凤沾了灰,没人买。

“热乎炊饼——一文钱两个!”

卖饼的吆喝声钻进来。

混着驴车轱辘碾过青石板的咯吱响,像老骨头在叹气。

接着是街坊大妈的议论,尖着嗓子:“可惜了这美人胚子,嫁个三寸丁谷树皮!”

另一个接话:“武二哥要是在家,指定不让他哥娶这么俊的,免得让人惦记!”

潘金李的心猛地沉下去,沉得像坠了块铁。

前世听多了这种闲言碎语——“38岁还不嫁,怕是有毛病赚再多钱,没人要也是白搭”。

她摸了摸鬓角的银钗,是张大户给的,珠花掉了一颗。

剩下的那颗蒙着尘,在阳光下泛着哑光:“张大户说的‘找个老实主家’,还说给房子,但愿别太糟。”

●轿子忽然顿住,有人掀轿帘。

有股淡淡的皂角香混着面粉味。

门框上贴的“囍”字方方正正,红纸是新裁的,边角齐整。

潘金李愣了愣,倒像用心剪的:“难道武大郎还真花了心思?”

潘金李低头走出花轿,脚刚沾地。

就看见个矮胖的男人站在门口——粗布褂子洗得发白,却浆得挺括。

袖口虽旧,却没破,手上沾着点面粉,却干干净净。

正局促地搓着,脸上堆着讨好的笑,眼神里带着点紧张。

这就是武大郎?

他倒还算干净,潘金李心里微动:“至少不像邋遢鬼,算是点安慰。”

“娘……娘子,快进屋吧。”

武大郎的声音细得像蚊子。

拉她袖子时,指尖干燥,没沾灰,力气小得像怕碰碎她。

周围街坊哄笑起来,有人喊:“武大郎,你这房子收拾得倒亮堂!”

武大郎脸涨得通红,却抬了抬头:“张大户给的房,我前儿刚刷了白灰。”

潘金李跟着往里走,脚底下的青石板扫得干净,没一点杂物。

●进了屋,先看见门帘——是块洗得发亮的蓝布,边角缝了新线。

梁上挂着串红枣、花生,红绳缠得紧实,枣子红亮新鲜。

花生壳白生生的,是武大郎前儿特意挑的。

桌上铺着块粗布桌布,洗得干净,摆着两碟喜果。

一碟炒花生,颗颗饱满,没沾灰;一碟软糖,是镇上最好的糖铺买的。

武大郎搓着手:“怕硬糖硌牙,特意买的软的。”

油灯旁边放着个粗瓷碗,里面插着几支新鲜的野菊花。

花瓣水灵,是武大郎早上从城外坡上摘的,还带着露水。

“想着添点喜,就摘了些。”

他声音带着点期待,像等夸奖的孩子。

铜镜虽旧,却擦得锃亮,映出的人影清清楚楚。

旁边放着个木梳,梳背磨得光滑。

潘金李拿起木梳,指尖碰着梳齿:“没想到他倒爱干净,比我前世遇的某些人强。”

她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里穿嫁衣的自己。

嫁衣下摆沾了点泥,却被武大郎递来的布巾接住:“别蹭着了,我刚擦了凳子。”

武大郎局促地坐在床沿,双手放在膝盖上。

眼神偶尔扫过她,又赶紧移开,却没盯着砖缝躲着。

屋里静得能听见窗外的风声,还有远处酒肆传来的骰子声。

●潘金李心里的憋闷:“房子是整洁,可这不是我要的日子啊。”

她忍不住开口,声音软了点:“你每天卖炊饼,摊子在哪?”

武大郎立马接话:“就在街口,竹筐我每天都刷,面袋也晒得干。”

他说着,指了指墙角——两个竹筐擦得发亮,摞得整齐,没沾一点面粉。

“我卖炊饼讲究卫生,街坊都爱买我的。”

语气里带着点自豪。

“炊饼老板娘?”

潘金李轻声念了句,指尖划过梳妆台上的银簪。

簪子冰凉,心里却没那么疼了:“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前世的糟心事又冒出来——那个嫌她年龄大的,连杯奶茶都舍不得买。

“娘……娘子,你要是饿,我去热炊饼?

是刚做的,还软着。”

武大郎试探着问。

潘金李摇摇头,心里却不是全是失望了:“他虽不是我想要的,却没糊弄我。”

她摸了摸掌心,攥银簪的印子浅了点,没那么硌得慌。

●月光漏过窗纸,在地上洒了片碎银。

梁上的红枣被风吹得晃着。

武大郎见她没说话,起身想倒热水:“灶上的水刚烧好,温着正好。”

潘金李看着他的背影——不算高大,却挺得首,衣服虽旧,却干净整齐。

她拿起银簪,指尖没再攥那么紧,心里的委屈还在,却多了点别的滋味:“他是老实,可我想要的,不是老实就够的。”

“武大郎……”她轻声念着这个名字,语气里没了恨,只剩复杂。

武大郎端着热水过来,碗沿没沾一点水渍:“小心烫,我晾了晾。”

他递水时,手稳了点,没再像刚见面时那么抖。

潘金李接过碗,热水温在手里,暖了点指尖的凉。

●忽然,窗外传来马蹄声,笃笃响。

撞在青石板上,越来越近,像是朝着这屋子来的。

月光更亮了,照在窗纸上的“囍”字,影子方方正正的。

武大郎五大三粗的,劲大可比张大户令她满意十倍不止。

她想到一句话叫:悲哀的幸福。

我什么时候会有理想的幸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