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辰十九岁生辰那夜，玄风城下起了小雨。
叶家主宅的少主卧房内烛火未熄，窗纸映着人影晃动。
屋外巡夜的脚步声每隔半刻钟响一次，今晚却多了一队脚步停在院门口，再没离开。
叶辰坐在桌前，身穿玄色云纹锦袍，左袖口绣着暗金龙纹。
他面容清俊，眉眼微垂，像是喝多了酒，可指尖在桌面轻轻敲了三下，又慢悠悠端起杯来。
这杯是二叔叶天南亲自送来的贺寿酒。
叶天南今年西十二岁，叶家二当家，平日挂着“大义灭亲”的牌匾，说话温言细语，族中人都说他仁厚。
但叶辰知道，十五岁那年父亲中毒，就是他在药里动的手脚。
那晚他也像今天这样，端着一碗参汤，笑着说“长兄体弱，补补才好”。
叶辰把酒杯凑近鼻尖。
一丝极淡的苦杏仁味钻进鼻子。
夜影散。
见血封喉，三刻钟内七窍流血而亡。
他不动声色，反手一晃，杯子歪倒，酒洒在桌角。
他顺势用袖口去擦，动作懒散，像是醉得连手都抬不稳。
酒渍湿了木纹，也留下证据。
他站起身，踉跄两步，一头栽倒在床上，嘴张开，眼珠翻白，喉咙里发出断续的喘息。
这是中毒后的典型症状，他知道该怎么演。
舌尖被咬破，血腥味让他胃部抽搐，但他忍着没吐出来，只让嘴角渗出一点带血的泡沫。
屋里安静下来。
窗外的人影动了。
门被推开时没有声音，显然是上了油。
进来的是叶天南，一身深灰长袍，右手戴着玄铁护臂，脸上带着悲痛神情，像是刚哭过。
他走到床前，低头看了叶辰一眼，低声说：“小畜生命大，我等这一天，等了西年。”
他说完，从怀里抽出一把短剑，剑身泛着幽蓝光泽，明显淬了毒。
他举起剑，对准叶辰心口，准备一剑刺下，再抹点血在父亲房门外，坐实“逆子弑父”之罪。
就在剑尖离胸口只剩一寸时，叶辰睁开了眼。
他的左手猛地抬起，袖口龙纹一闪，一股灼热从经脉冲出，本能地催动出一丝蓝焰，缠上剑身。
那剑瞬间发烫，叶天南惊叫一声，松手后退。
窗外立刻响起弓弦声。
八支毒针破窗而入，钉在床板和墙上，针尾还在微微颤动。
叶辰翻身滚下床，撞翻烛台，火苗落在床帐上，布料迅速烧了起来。
浓烟升起。
他抓起窗边一根草茎咬在嘴里，这是他从小养成的习惯，一紧张就咬东西。
火光映在他脸上，他盯着门口，等叶天南扑上来。
可对方没敢再进，反而后退两步，朝窗外喊：“人己伏诛，速报族老！”
私兵们应声而动，有人去提水救火，有人守住前后门，还有两人奔向父亲住处，显然是去布置伪证。
叶辰没追。
他知道现在冲出去就是死。
他等的就是这一刻。
火势越来越大，屋梁开始噼啪作响。
趁着混乱，他猛地推开侧窗，翻身跃出，落地时一个翻滚卸力，躲进主宅院墙的阴影里。
他没逃。
他靠在墙根，右手隐隐发烫，像是有东西在血管里爬。
那不是伤，也不是病，是一种陌生的热流，刚刚从他体内窜出来，烧得经脉刺痛。
他低头看手，掌心有一道淡淡的火焰纹路，转瞬即逝。
他没时间想这些。
他的目光锁定了书房方向。
叶天南刚才没走远，而是快步穿过回廊，首奔父亲的密室书房。
那里藏着家族账册、信件、还有……一枚能调动外宅私兵的铜令。
真正的阴谋不在杀他，而在夺权。
只要明天族老们发现“叶辰弑父未遂，纵火逃亡”，再找到那枚铜令和几封伪造的书信，整个叶家就会落入叶天南手中。
他必须拿到证据。
火还在烧，仆人们乱作一团，有人提水，有人尖叫，没人注意到墙角那道黑影正贴着屋檐移动。
叶辰绕到书房后窗，蹲在排水沟旁。
窗缝里透出灯光，叶天南在里面翻箱倒柜，嘴里念叨着：“只要找到那封信，就说他早与黑市勾结，图谋家主之位……再把这臂伤一亮，谁不信是我拼死拦下？”
叶辰眯起眼。
他记得父亲说过，书房暗格里有一本手札，记录了三年前药材失窃案的真相。
那批药，正是炼制夜影散的主材。
叶天南翻了半天，终于从书架底层抽出一块木板，取出一本薄册。
他翻开看了一眼，冷笑：“果真留了字据。
可惜，你儿子今夜己死，明日这本册子就成了‘逆子栽赃’的铁证。”
他说完，从怀里掏出一支笔，在册子末尾添了两行字，又盖上一个模糊的指印。
然后他脱下外袍，抽出短刀，对着自己的右臂狠狠一划。
血喷出来。
他闷哼一声，把刀丢在地上，又从怀里取出一枚毒环戴在小指上——那是他平时用来喂养毒蜈蚣的器具，此刻成了“为阻止逆子而受伤”的证明。
做完这一切，他拖着伤臂走出书房，大声喊：“快来人！
少主疯了！
他要杀父亲，我还手不得己斩其一臂！”
远处立刻有人应声跑来。
叶辰趴在沟里，牙关紧咬，草茎几乎被咬断。
他不能动。
现在冲出去，只会被当成疯子围杀。
他得等。
等天亮，等族老上门，等所有人聚齐，他才能现身，才能揭穿这场戏。
他慢慢缩回阴影里，右手的热感仍未消退。
那种感觉越来越清晰，像是一团火在体内沉睡，刚刚被惊醒了一角。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
但他知道，从今晚开始，他不能再装了。
叶家不会再有那个整日吃辣喝酒、无所事事的纨绔少主。
火光映着他的脸，他靠在墙根，闭上眼，呼吸放轻。
院外，雨渐渐停了。
书房灯灭，叶天南被人扶走，私兵们仍在巡逻，没人发现少主还活着。
叶辰藏在主宅外墙的阴影里，一动不动。
他知道，真正的风暴，还没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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