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诊室顶灯在冬夜里泛着冷蓝的光晕，中央空调的出风口发出低沉嗡鸣，却驱不散空气中凝滞的紧张气息。
夏幺幺蜷缩在检查床上，米色毛衣袖口被撕开半道口子，露出半截苍白的小臂。
手腕处缠着的纸巾早己被鲜血浸透，暗红的血迹顺着指尖滴落在洁白的床单上，像一朵朵正在枯萎的曼珠沙华。
"能不能轻点？
"她突然尖叫，身体因疼痛剧烈颤抖。
男友小林慌乱地伸手去扶，羽绒服袖口蹭过消毒盘，金属器械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李雪峰戴着橡胶手套的手顿了顿，消毒棉球蘸着碘伏轻轻擦过伤口周围的皮肤，酒精挥发的凉意混着血腥味弥漫开来。
"再乱动伤口更难处理。
"李雪峰语气冷淡，镊子精准夹起沾血的棉球。
无影灯下，那道伤口像条狰狞的蜈蚣，蜿蜒在女孩纤细的腕骨上。
这让他想起上个月接诊的大学生，同样是感情纠纷，对方首接吞下整瓶安眠药。
急诊室的墙壁似乎都浸染着年轻人失控的情绪。
"跟男朋友吵架就自残？
"他撕开创可贴包装，"你们这代人，把生命当儿戏？
"这句话出口的瞬间，夏幺幺原本就泛红的眼眶瞬间蓄满泪水。
她突然坐起身，因为动作太大扯到伤口，疼得脸色发白，"你懂什么！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尾音被抽噎撕得破碎，"我们的感情，我们的委屈，在你们眼里是不是都特别可笑？
"诊疗台上的血压计突然发出刺耳的报警声，李雪峰下意识瞥向仪器，余光却看见小林手忙脚乱地掏纸巾。
这个穿着***款球鞋的男孩，此刻正笨拙地擦拭女孩脸上的泪水，"别激动，医生也是为你好......""为我好？
"夏幺幺甩开他的手，后颈的草莓项链随着动作晃动，折射出细碎的光。
那是去年情人节李雪峰在商场见过的款式，售价两千八。
"他刚才看我的眼神，跟我爸妈看我时一模一样！
"她突然扯开领口，锁骨下方还留着淡青色的吻痕，"觉得我无理取闹，觉得我在作！
可我只是想让他多在乎我一点，有错吗？
"李雪峰沉默了。
记忆突然闪回五年前，同样是风雪夜，他抱着高烧40度的母亲冲进急诊室。
值班医生冷漠的态度，消毒水刺鼻的气味，母亲滚烫的额头，这些片段在脑海中交织成网。
此刻夏幺幺失控的哭喊，竟与当年母亲压抑的***渐渐重叠。
"伤口需要打破伤风，留观半小时。
"他转身整理药盘，金属器械碰撞的声响掩盖了颤抖的尾音，"自残解决不了问题，真出了事，后悔的只有爱你的人。
"这话既是告诫女孩，也是说给自己听——当年如果能多请几天假照顾母亲，或许她就不会在深夜独自前往医院。
夏幺幺没再反驳，只是把脸埋进小林怀里无声流泪。
男孩笨拙地拍着她的背，卫衣口袋里掉出张演唱会门票，日期是三天前。
李雪峰弯腰捡起票根时，听见小林低声哄道："下次音乐节我一定陪你去，不加班了......"诊室门突然被撞开，刺骨的寒风裹挟着雪粒灌了进来。
李雪峰下意识护住桌上的病历，抬头看见一对老夫妇相互搀扶着踉跄而入。
老大爷深蓝色棉袄的肘部打着补丁，腰上系着的红绳腰带己经磨得起毛，每走一步都要靠老伴用全身力气支撑。
这种场景让他想起老家的二叔，临终前也是这样佝偻着背，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形。
"医生，求你救救我老伴......"老大娘的解放鞋在地上拖出两道水痕，鬓角的白发上还沾着未化的雪粒。
李雪峰注意到她右手小指少了半截，虎口处布满冻疮溃烂的疤痕。
当他扶着老大爷躺上检查床时，夏幺幺突然从床上跳下来，动作太急扯得伤口生疼，她却浑然不觉。
"叔叔，你哪里疼？
"女孩蹲在床边，草莓项链垂在老人褪色的中山装前，"别害怕，医生很厉害的。
"她的声音轻柔得像春日的柳絮，与半小时前的尖锐判若两人。
李雪峰看着她用纸巾仔细擦掉老人额角的冷汗，突然想起夏幺幺刚进诊室时，也是这样用力地把手机砸向墙面——那个镶满水钻的手机壳，此刻正安静地躺在垃圾桶里，碎钻在日光灯下闪着寂寞的光。
"消化道穿孔的可能性很大，必须马上做检查。
"李雪峰摘下听诊器，目光扫过老夫妇身上洗得发白的棉衣，"不过费用......""我们没钱。
"老大爷突然剧烈咳嗽，指节抵在唇间渗出鲜血，"家里还有个瘫在床上的儿子，每个月就靠政府补助......"他的声音越来越弱，最后几个字淹没在剧烈的喘息中。
夏幺幺的手猛地攥紧，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李雪峰注意到她无名指上的银色尾戒，内侧刻着细小的英文"forever"，此刻正随着颤抖在灯光下忽明忽暗。
"我出钱！
"这句话撕裂了诊室的寂静。
夏幺幺起身时带翻了旁边的塑料凳，清脆的声响惊飞了窗台上的麻雀。
她从帆布包里掏出银行卡，卡面还贴着迪士尼公主的贴纸，"密码是我生日，不够我去借！
"她转头望向老夫妇，睫毛上还沾着泪珠，"叔叔阿姨，你们别担心，先治病要紧。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
李雪峰望着女孩坚定的侧脸，突然发现那道伤口不再刺眼。
或许每个人都有多重面孔，就像夏幺幺手机里愤怒的聊天记录与此刻颤抖着递出银行卡的手，看似矛盾，却同样真实。
消毒水的气味里，他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茉莉花香——那是夏幺幺洗发水的味道，此刻正混着老人身上的药味，在急诊室里交织成复杂的气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