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里，燕云锋的哭泣戛然而止。
姚飞那句话像一根烧红的铁钎，狠狠捅进了他刚刚失去所有亲人的、鲜血淋漓的心里。
“你……你说什么？”
燕云锋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眼睛却己经瞪得血红，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起来，“你再说一遍？！”
姚飞依旧背对着他，擦拭飞刀的动作没有一丝停顿，声音冷硬得像山里的冻土：“你爹就是个蠢猪。
把我供出来，你们全家或许都能活命。
可他偏要充好汉，不肯说。”
“闭嘴！”
燕云锋猛地从地上弹起来，不顾身上的疼痛，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小豹子，嘶吼着朝姚飞扑了过去，“我不准你侮辱我爹！
他是为了你！
是为了不供出你才死的！
你怎么能……你怎么敢……”他挥舞着瘦弱的拳头，毫无章法地砸向姚飞的后背。
姚飞甚至没有回头。
就在燕云锋的拳头即将碰到他身体的瞬间，姚飞拿着飞刀的那只手肘看似随意地向后一撞。
“呃！”
燕云锋只觉得胸口一阵闷痛，那感觉不像是被手臂撞到，更像是被一截沉重的硬木狠狠捣了一下。
他踉跄着向后倒退了好几步，首到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石壁上才停下来，咳得撕心裂肺，几乎喘不上气。
姚飞慢慢转过身，火光映照下，他的脸一半明一半暗，眼神里没有任何波动，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他看着靠着石壁剧烈喘息、用仇恨目光死死瞪着自己的少年，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扯动了一下，那弧度里没有嘲讽，没有轻蔑，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
“我要杀了你！”
燕云锋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每一个字都浸透着刻骨的恨意。
姚飞看着他，沉默了一瞬，然后，他用一种近乎淡漠的语气，清晰地吐出两个字：“好啊。”
这两个字很轻，却像惊雷一样在山洞里炸开。
燕云锋愣住了，他没想到姚飞会这样回答。
那语气里的无所谓，那种仿佛在说“你可以试试”的平静，比任何恶毒的咒骂都更让人心寒和愤怒。
姚飞不再看他，重新转回去，面向篝火。
跳动的火焰在他沉静的瞳孔里燃烧，却温暖不了他周身一丝一毫的气息。
“我等着。”
他最后补充了一句，声音低沉，消散在柴火的噼啪声中。
山洞里陷入了死寂，只剩下燕云锋粗重的喘息声和火焰燃烧的声音。
仇恨的种子，在这一刻，被鲜血和冷酷的话语，深深地埋进了少年破碎的心底。
山洞里只剩下柴火将熄未熄的余烬，发出细微的噼啪声，映得洞内光影摇曳，如同鬼魅。
燕云锋蜷缩在离火堆最远的角落，冰冷的岩石寒意透骨，却远不及他心里的冰冷。
姚飞那句“你爹就是个蠢猪”和那句轻描淡写的“好啊”，在他脑子里反复回响，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本就支离破碎的心。
愤怒、悲伤、被背叛的感觉，还有对眼前这个冷漠男人无法理解的怨恨，最终凝聚成一股毁灭性的冲动。
他看着姚飞背对着他，似乎己经睡去的身影，那宽阔的肩背在此刻的燕云锋眼里，不再是救他出来的依靠，而是冷酷无情的象征。
他悄悄摸向自己小腿处，那里绑着一把他从伪军尸体上偷偷摸来的、锈迹斑斑的匕首。
冰凉的触感让他颤抖了一下，但随即被更炽热的怒火覆盖。
他屏住呼吸，像一只捕猎的幼兽，借着昏暗的光线，一点点挪向姚飞。
姚飞没有任何反应，呼吸平稳，似乎毫无防备。
就是现在！
燕云锋眼中狠色一闪，用尽全身力气，双手紧握匕首，朝着姚飞的后心狠狠扎了下去！
“噗——”是利刃刺入肉体的闷响。
燕云锋感觉到匕首传来的阻力，以及一种温热的液体溅到他手上的触感。
他猛地拔出匕首，看到姚飞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然后便软倒下去，脸侧向一边，火光映照下，那双总是沉静如潭的眼睛紧闭着，嘴角似乎有一缕暗红渗出，再无声息。
死了？
姚飞……死了？
被自己……杀了？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燕云锋，刚才那股同归于尽的勇气霎时烟消云散。
他看着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看着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姚飞，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杀人了！
他杀了姚飞！
那个爹宁死也要保护的人，那个从血海里把他救出来的人！
“啊——”他发出一声短促惊恐的低呼，猛地扔掉那把染血的匕首，像是被烫到一样。
他不敢再看，转身就连滚爬爬地冲出了山洞，一头扎进外面浓稠的黑暗和冰冷的山林之中。
夜风像刀子一样刮过他的脸颊，林间不知名的夜枭发出凄厉的叫声。
燕云锋漫无目的地狂奔，树枝抽打在他身上、脸上，留下***辣的疼，但他毫无知觉。
冰冷的空气吸入肺里，稍微浇灭了一些他头脑中的混乱和灼热。
不知跑了多久，首到力气耗尽，他才瘫软在一棵老树下，剧烈地喘息着。
冷汗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衫，被风一吹，冻得他牙齿打颤。
冷静下来，恐惧渐渐被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东西取代——后悔。
他做了什么？
姚飞是唯一知道内情的人，是爹用命换来的托付，是这片吃人山林里他仅存的、微弱的联系。
就算姚飞说话再难听，再冷酷……可他确实救了自己。
而且，爹的死，真的能怪到姚飞头上吗？
是王麻子，是那些伪军，是那个出卖他们的内奸！
自己却因为一时的愤怒，杀了……杀了可能唯一能帮自己报仇的人？
“不……不……”燕云锋抱住头，痛苦地低吟。
强烈的悔恨像潮水般淹没了他。
他必须回去！
回去看看！
也许……也许姚飞没死？
也许还有救？
这个念头如同救命稻草，让他重新生出了力气。
他挣扎着爬起来，凭借着模糊的记忆和对光线的微弱感知，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山洞的方向摸回去。
心跳得像擂鼓，每靠近山洞一步，心里的恐惧和希冀就交织得更紧。
终于，他回到了那个山洞入口。
里面一片死寂，连那点微弱的余烬光芒似乎都彻底熄灭了。
他颤抖着，一步步挪进山洞。
借着从洞口透进来的、微弱的月光，他看向之前姚飞倒下的地方。
那里空空如也。
没有姚飞的尸体，没有血迹，甚至连打斗的痕迹都没有。
仿佛之前那惊心动魄的一切，都只是他的一场噩梦。
只有那把被他扔掉的、锈迹斑斑的匕首，静静地躺在那里，刀身上还残留着己经发暗的血迹，在清冷的月光下，反射着幽幽的、令人心悸的寒光。
姚飞……不见了。
燕云锋僵在原地，一股比之前更深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了全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