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未散透时,阿野己经穿好鞋子站在院门口了。
他抬头望了眼东山方向——那里的野杏树正缀满青白色的花苞,像撒了把碎玉在枝头。
今天要去后山采“七叶一枝花”,王婶说这味药对跌打损伤最有效,熊二他爹的腿伤正好用得上。
“阿野!”
身后传来轻快的脚步声,阿九从院角的桃树下跑过来,雪白的尾巴在晨雾里晃成一团云。
它怀里抱着个粗陶碗,碗里盛着半块烤红薯,皮己经烤得焦黑。
“给你带的。”
阿九把碗递到阿野面前,鼻尖还沾着点炭灰,“我今早去灶房翻的,王婶说你昨天采药没吃早饭。”
阿野接过碗,指尖触到碗壁的温度,心里一暖。
他掰下半块红薯塞进阿九嘴里,自己啃着另一半:“你倒比我还会记挂。”
阿九嚼着红薯,尾巴尖轻轻卷住他的手腕:“阿野要去的后山,那里是不是有很多花?”
它仰起头,琥珀色的眼睛里闪着期待,“我昨天闻见风里有甜丝丝的味道,像…像娘酿的桂花酿。”
阿野笑了:“那是野蔷薇开了。
后山的路不好走,你跟着我的脚步,踩稳石头。”
两人沿着山径往上爬,晨雾渐渐散了,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来,在地上织出斑驳的金网。
阿野背着竹篓,里面装着王婶给的布包、采药的短锄,还有半壶凉茶。
阿九则蹦蹦跳跳跟在他脚边,时不时用爪子拨弄路边的野菊,或者追着只蓝蝴蝶跑两步。
“阿野,你看!”
阿九突然停住脚步,指着石缝里的一丛绿叶,“这个是不是‘止血草’?”
阿野蹲下来,扒开石缝里的杂草——那株草的叶片呈锯齿状,叶背泛着淡紫色,正是止血草。
他小心地挖出根须,用布包好:“没错,等会回去给熊二叔送些。”
阿九歪着头看他:“熊二叔的腿伤…是不是很疼?”
“嗯。”
阿野想起昨天熊二瘸着腿来村口骂他,却没再动手,“王婶说他夜里疼得首哼哼,翻来覆去睡不着。”
阿九的尾巴垂了下来:“那…我们多采些止血草,好不好?”
“好。”
阿野摸了摸它的头,“等你伤好了,我们一起去送。”
两人继续往上走,山风里飘来若有若无的花香。
阿九忽然竖起耳朵,鼻子轻轻抽动:“阿野,是…是蝴蝶!”
话音刚落,一只淡紫色的蝴蝶从他们头顶掠过,翅膀上点缀着金色的斑点,像撒了把碎金。
紧接着,第二只、第三只…越来越多的蝴蝶从西面八方飞来,有鹅黄的、湖蓝的、雪青的,它们的翅膀上沾着晨露,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虹光。
“是…是青丘的蝶!”
阿九的眼睛亮了起来,尾巴兴奋地卷成毛球,“青丘的蝴蝶能感知到同类的气息,它们是来……来迎接我的?”
阿野看着漫天飞舞的蝴蝶,也看呆了。
流动的花雨般的蝴蝶们把整座山林都染得温柔起来。
蝴蝶们时而停在阿九的头顶,时而掠过他的指尖,有一只甚至停在他的竹篓上,翅膀轻轻扇动,带起一片细碎的花粉。
“阿野,你看!”
阿九忽然伸手接住一只落在掌心的蝴蝶,它的翅膀是半透明的湖蓝色,像一块打磨过的琉璃,“这只蝴蝶……好像认识我。”
蝴蝶在它掌心扑腾了两下,忽然振翅飞起,朝着山林深处飞去。
阿九眼睛一亮,拽了拽阿野的衣角:“阿野,跟我来!”
两人跟着蝴蝶穿过一片野蔷薇丛,来到一处隐蔽的山坳。
这里长满了齐腰高的野菊,花盘大得像小太阳,黄澄澄的,在风里轻轻摇晃。
而在野菊丛中,几株奇异的花草正迎着阳光绽放——它们的叶片呈心形,花瓣是罕见的淡紫色,花蕊里还凝着露珠,在阳光下闪着珍珠般的光泽。
“这是…‘紫灵草’!”
阿野惊喜地蹲下来,“王婶说过,紫灵草是上好的止血药,比止血草还管用!”
阿九凑过去,用鼻子嗅了嗅:“嗯…香香的,像…像我小时候喝的蜂蜜水。”
它伸出爪子轻轻碰了碰花瓣,忽然浑身一震,“阿野,这草…在发光!”
阿野这才注意到,紫灵草的花瓣边缘泛着淡淡的银光,像被月光浸过一般。
他小心翼翼地挖出整株草药,根须上还沾着湿润的泥土:“这草很少见,看来今天的运气不错。”
阿九趴在他脚边,尾巴尖轻轻扫过他的手背:“阿野,你采药的样子…像我娘。”
阿野的动作顿了顿。
他想起自己的娘,从前采药时也会蹲在草丛里,仔细辨认每株草药,采完后会把根须上的泥土拍得干干净净,用布包好放进竹篓。
“我娘说,采药要心细,不能伤了草的根。”
阿野轻声说,“她说,每株草都是有灵性的,你对它好,它才会把药效给你。”
阿九歪着头看他:“那…阿野对草药好,草药也会对阿野好?”
“嗯。”
阿野笑了,“就像你对蝴蝶好,蝴蝶也会围着你飞。”
两人正说着,忽然听见山路上传来脚步声。
阿野警觉地抬头,看见熊二扛着根木棍,骂骂咧咧地从山下走上来:“阿野!
我爹说你偷了他的药草,今天非得跟你算账!”
阿九立刻挡在阿野前面,尾巴炸成蓬松的毛球:“熊二哥,虽然你爹的腿伤还没好,但你也不能乱骂人,更不能随意冤枉别人!”
熊二瞥了阿九一眼,嗤笑:“哪来的野狐狸?
也配护着这小子?”
他扬起木棍,朝阿九砸过来。
阿野眼疾手快,把阿九往身后一拉,木棍擦着他的肩膀飞过,砸在旁边的野菊丛里,压倒了一片花瓣。
“熊二!”
阿野攥紧了手里的竹篓,“我昨天给你送的止血草,你爹用了吗?”
熊二的动作顿了顿:“关你屁事!”
“我娘说,药要趁热喝,凉了就没效果了。”
阿野放低声音,“你爹要是疼得厉害,我可以再去后山采些紫灵草,比止血草更管用。”
熊二盯着他手里的紫灵草,眼睛亮了亮:“你说的是真的?”
“真的。”
阿野把紫灵草递过去,“这草我不要,给你爹用。”
熊二接过紫灵草,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草叶上的银光。
他抬头看了眼阿野,又看了眼挡在他身前的阿九,忽然把木棍往地上一扔:“算你小子识相!”
他转身往山下走,走了两步又回头,“下次……别让我在村口遇见你!”
阿野松了口气,蹲下来摸了摸阿九的头:“没事了。”
阿九却没动,它盯着熊二离去的方向,尾巴尖轻轻晃了晃:“阿野,熊二他爹的腿…是不是真的疼?”
“嗯。”
阿野想起熊二他爹昨天一瘸一拐的样子,“但熊二也不该骂人,更不能冤枉我们偷药草。”
阿九歪着头想了想:“那…我们等会再去后山找些好药,给熊二哥送去?”
“好。”
阿野笑了,“等你伤好了,我们一起去。”
两人把采好的草药装进竹篓,阿九忽然指着不远处的一棵老槐树:“阿野,你看!”
老槐树的树洞里,几株淡紫色的紫灵草正迎着阳光绽放,花瓣上的银光比山坳里的更亮。
阿九跳上树杈,小心翼翼地挖出一株,递给阿野:“这株更大,给熊二哥的爹。”
阿野接过紫灵草,抬头看了眼树上的阿九。
阳光透过树叶洒在它雪白的皮毛上,泛着细碎的金斑,像给它披了件金色的纱衣。
“阿九,”他轻声说,“你今天的样子…真好看。”
阿九的脸颊微微泛红(如果狐狸有脸颊的话),它歪着头,尾巴尖轻轻卷住阿野的手腕:“阿野,你也是。”
两人背着竹篓下山时,蝴蝶们仍跟着他们飞。
阿九忽然哼起一首歌谣,调子轻快得像山涧里的溪水:“青丘的蝶,绕着月;阿野的笑,比蜜甜……”阿野听着,忍不住笑了。
他想起娘说过,青丘狐族的歌声能治愈人心。
此刻,阿九的歌声里,仿佛真的带着某种温暖的力量,让他心里的阴霾都散了。
回到村里时,王婶正蹲在院门口择菜。
她抬头看见两人,眼睛一亮:“阿野,又去采药了?
瞧这紫灵草,多好!”
她接过竹篓,摸了摸阿九的头,“小狐狸也来帮忙啦?”
阿九歪着头蹭了蹭她的手心:“阿婶,这草给熊二他爹。”
王婶笑着点头:“哎哟,这孩子心善。”
她转身进屋,拿出个搪瓷缸,“阿野,这是刚熬的红糖姜茶,你俩喝点暖暖身子。”
阿野接过姜茶,递了一碗给阿九。
阿九捧着碗,小口小口地喝着,甜丝丝的姜味混着红糖的香气,在嘴里化开。
“阿野,”阿九突然说,“我昨天梦见我娘了。”
阿野的动作顿了顿:“她…她跟你说什么了?”
阿九歪着头想了想:“她说,青丘的蝴蝶会永远跟着我,不管我走到哪里。”
它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睛里闪着光,“阿野,你说…我娘是不是在天上看着我们?”
阿野摸了摸它的头:“嗯。”
他抬头望向天空,蓝得像洗过的玻璃,“我觉得,她一定在。”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堂屋里,阿野坐在竹席上帮阿九包扎伤口——虽然伤口己经愈合,但他还是想再检查一遍。
阿九趴在他的膝头,尾巴轻轻扫过他的手背,像在安慰他。
“阿野,”阿九忽然说,“等我把伤养好了,带你去看我娘的坟。”
阿野愣住了:“你娘…葬在哪里?”
“在青丘山的最高处,那里有片桃林,每年春天都会落粉白的花。”
阿九的声音轻得像一片云,“我娘说,那里的桃花,是给守护人族的狐妖看的。”
阿野想起娘临终前说的话:“阿野,你娘不能陪你一辈子。
但你要记住,你的心,比这山间的清泉还要透亮,比天上的月亮还要明亮。”
他低头看向阿九,忽然明白了什么。
原来,所有的守护,都不是孤单的,就像此刻,阿九在他膝头,蝴蝶在他们窗外,阳光在他们发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