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十二年春,选秀之日。
朱红宫门次第而开,沉重的吱呀声,惊起了宫墙檐角栖息的几只寒鸦。
夏凝馨垂首跟在引路太监身后,走在长长的青石宫道上。
晨露未晞,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潮湿的、混合着泥土与名贵香料的气息。
她穿着一身水蓝色的素净衣裙,在一众打扮得花团锦簇的秀女中,毫不起眼。
唯有那双低垂的眼眸深处,藏着一抹与年龄不符的沉静与冰冷。
三个月前,师父宋雪被赐死的消息传到山野小屋时,也是一个这样微凉的清晨。
传旨的太监尖着嗓子,宣读了贵妃谢望舒罗织的罪名——“巫医乱宫,其心可诛”。
一杯鸩酒,了结了师父悬壶济世的一生。
夏凝馨还记得,师父被宫中来人带走前,紧紧握着她的手,目光中有不舍,有担忧,却独独没有惊恐,仿佛早己预料到这一天。
那时,师父只反复叮嘱:“馨儿,好好活着,莫要……莫要入宫闱。”
可师父的冤屈,如同烧红的烙铁,日夜灼烫着她的心。
她变卖了家中微薄的家当,打通关节,以苏州知府夏明远远房侄女的身份,拿到了这张选秀的“门票”。
“夏姑娘,请在此稍候,听候传唤。”
领路太监在一处偏殿前停下脚步,语气淡漠。
夏凝馨微微颔首,目光飞快地扫过眼前巍峨的殿宇,飞檐斗拱,雕梁画栋,极尽奢华,却也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抑。
这里,就是师父殒命的地方。
这里,也是仇人逍遥的地方。
“哟,这是哪家的姑娘,怎的穿得如此素净?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吊唁的呢。”
一个娇俏却带着刻薄的声音响起。
夏凝馨抬头,见一位身着桃红锦裙的秀女正掩口轻笑,眼神倨傲地打量着她。
旁边几位秀女也跟着窃窃私语,目光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夏凝馨并未动怒,只是重新垂下眼帘,轻声道:“家父常教导,女子德言容功,德在首位,衣饰整洁即可,不必过于招摇。”
那桃衣秀女碰了个软钉子,冷哼一声,扭过头去。
夏凝馨心中冷笑。
这皇宫内院,从踏入的第一步起,便是战场。
每一个看似无心的举动,每一句轻飘飘的话语,都可能暗藏机锋。
她来此,并非为了争奇斗艳,博取圣心,她的目标明确而坚定——为师父报仇。
贵妃谢望舒,还有那些可能参与构陷师父的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宣——秀女夏凝馨,入殿觐见!”
太监尖细的唱名声传来。
夏凝馨深吸一口气,挺首脊背,迈着沉稳的步子,踏入了那决定她命运的正殿。
殿内金碧辉煌,熏香袅袅。
高踞龙椅之上的,便是当今天子徐景琛。
他看起来二十七八的年纪,面容俊朗,眉宇间带着帝王的威严,目光沉静,令人难以窥测其心思。
他的左侧,端坐着皇后李淑德。
凤冠霞帔,仪态万方,面容慈和,嘴角噙着一丝温和的笑意,但那双看向众人的眼眸,却深邃得不见底。
而右侧下首,那位姿容绝世,眉眼间带着几分慵懒与傲气的宫装丽人,正是宠冠后宫的贵妃——谢望舒。
她漫不经心地拨弄着腕上的翡翠镯子,目光扫过殿中秀女,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
夏凝馨按捺住心中翻涌的恨意,规规矩矩地跪拜行礼:“民女夏凝馨,叩见陛下,皇后娘娘,贵妃娘娘。”
“抬起头来。”
皇帝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
夏凝馨依言抬头,目光平静,不卑不亢。
皇后端详她片刻,温和笑道:“倒是个清秀端庄的孩子。”
贵妃却忽然轻笑一声,声音娇媚:“臣妾瞧着,这夏姑娘的眉眼,倒有几分像不久前那个不安分的医女宋雪呢。”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
夏凝馨的心猛地一缩,但脸上依旧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茫然,微微蹙眉,似是不解贵妃所言何人。
皇帝的目光在夏凝馨脸上停留片刻,未置可否。
皇后李淑德适时开口,打破了微妙的沉寂:“贵妃说笑了,天下相似之人何其多。
臣妾看这夏氏沉稳得体,不如就先留在宫中,皇上意下如何?”
皇上点了点头:“就依皇后所言,封夏氏为常在,赐居长春宫偏殿谢陛下、皇后娘娘恩典。”
夏凝馨再次叩首,额头触在冰凉的金砖上,心中一片冷然。
师父,馨儿进宫了。
您的仇,就从这里开始清算。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