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市的雨下得没头没尾，从下午缠到深夜，豆大的雨点砸在廉价塑料伞面上，噼啪声像无数根细针，扎得陆新心里发慌。
伞骨是上个月被风吹断过的，用胶带缠了三道，此刻被雨水泡得发黏，伞面歪歪斜斜地罩着他，左半边肩膀早就湿透，冰凉的布料贴在皮肤上，像块浸了水的海绵。
他攥着裁员通知的手心里全是汗，那张薄薄的 A4 纸被揉得边缘起毛，“优化人员名单” 五个黑体字被汗水浸得有些模糊，却依旧像烙铁一样烫着他的眼睛 —— 三年来，他每天最早到公司，最晚离开，上个月还拿着部门业绩前三的奖状，现在却连一句像样的解释都得不到。
半小时前，主管张涛把他叫进办公室，百叶窗拉得严严实实，空调风带着一股陈旧的灰尘味。
张涛靠在真皮椅上，手指在鼠标上漫无目的地点着，语气冷漠得像窗外的雨水：“陆新啊，不是你能力不行，是公司要优化结构。
这是补偿金，五千块，你签了吧。”
他把一个牛皮信封推过来，信封边缘磨得发白，里面的钞票薄薄一叠。
五千块，抵不上他半个月工资，却要买断他在这家公司熬了三年的日夜 —— 那些为了赶项目在公司沙发上蜷到天亮的夜晚，那些为了陪客户喝到胃出血的饭局，那些承诺给林薇 “再等等就好” 的日子，突然都成了笑话。
陆新张了张嘴，想说自己上个月还帮公司谈成了百万订单，可看着张涛不耐烦蹙起的眉头，所有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像吞了一块滚烫的石头。
公交站台的灯是昏黄色的，照得雨水泛着油腻的光。
站台长椅上坐着个穿校服的学生，怀里抱着书包，耳机里的音乐隐约飘出来，是首欢快的流行歌，和周围的沉闷格格不入。
陆新缩了缩脖子，把伞往怀里紧了紧，心里还揣着最后一点念想 —— 出租屋里还有林薇等着他。
他们在一起三年，从大学毕业挤十平米的地下室，夏天漏雨冬天漏风，到现在租了个六十平米的两居室，客厅里摆着他攒钱买的二手沙发，阳台上种着林薇喜欢的绿萝。
他一首想着再攒两年钱，把滨河小区那套毛坯房的贷款还清，给她一个真正的家，一个不用再 “等等” 的家。
“咔嗒” 一声，钥匙插进锁孔，转动时带着轻微的滞涩感 —— 这锁还是他上个月刚换的，林薇说原来的锁不安全。
推开门的瞬间，鼻腔里先钻进一股陌生的男士古龙水味，是那种带着木质调的昂贵香气，混杂着林薇常用的柑橘味香水，变得格外刺眼。
客厅的灯亮着，暖黄色的光线下，沙发上扔着一件灰色风衣，衣角还沾着几滴雨水。
陆新认得这件风衣，上周部门团建，张涛就是穿这件风衣，还故意把它搭在林薇肩上，说 “晚上风大，别着凉”。
当时他只当是上司对下属的照顾，甚至还笑着说 “谢谢张主管”，现在想来，那笑容像根针，扎得他喉咙发苦。
玄关的鞋柜上，放着一双不属于他的黑色皮鞋，鞋跟处擦得锃亮，旁边是林薇的粉色拖鞋，鞋尖对着卧室的方向。
卧室的门没关严，留着一道两指宽的缝隙，里面漏出林薇的声音，带着他从未听过的娇媚，像裹了层糖衣的针：“涛哥，你说陆新那傻子，会不会真以为我要跟他结婚啊？
他还说要把滨河小区的房子装修成我喜欢的风格，真是笑死人了。”
“呵，他就是个没本事的窝囊废，” 张涛的声音带着戏谑，还夹杂着打火机点火的声响，“等我这次升了总监，就带你去瑞士买钻戒，比他那点死工资能买的强百倍。
到时候咱们换套大平层，让他连提鞋都不配。”
陆新的血液瞬间凉了，从头顶凉到脚底，连指尖都在发抖。
他站在门口，脚像灌了铅一样挪不动，耳边的雨声似乎都消失了，只剩下卧室里那两个人的笑声，尖锐地刺着他的耳膜。
他猛地推开门，“砰” 的一声，门板撞在墙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卧室里的场景让他眼前发黑 —— 林薇穿着张涛的白色衬衫，领口敞开着，露出锁骨上的红印，头发凌乱地散在肩上，正靠在张涛怀里；张涛则光着上身，胸口有几道抓痕，靠在床头抽烟，烟蒂扔在床头柜的烟灰缸里，里面己经堆了满满一层。
看到陆新，林薇先是慌了一下，手忙脚乱地拉过被子遮到胸口，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可很快就镇定下来，甚至还抬手扯了扯衬衫的领口，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哟，回来了？
正好，省得我明天还要找你说分手。”
“分手？”
陆新的声音发颤，像被冻住的铁丝，他指着林薇，手指抖得厉害，“我们三年的感情，你就这么对我？
我每天加班到半夜，省吃俭用，连件新衣服都舍不得买，就是想攒钱给你买戒指，你…… 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他想起上个月林薇生日，他花了半个月工资买了条银项链，林薇当时笑得那么开心，说 “这是我收到过最好的礼物”，现在想来，那笑容全是假的。
“别跟我提这些破事！”
林薇猛地打断他，从床上下来，赤着脚走到他面前，冰凉的地板似乎没让她觉得冷。
她比陆新矮半个头，却故意仰着下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里满是嫌弃：“你有本事怎么会被裁员？
你看看涛哥，他能给我买名牌包，能带我去高级餐厅吃牛排，你呢？
除了会说‘再等等’，你还能给我什么？
跟你在一起，我连件像样的衣服都买不起！”
张涛也慢悠悠地穿上 T 恤，衣服上印着奢侈品牌的 logo，他走到林薇身边，伸手搂住她的腰，把她往怀里带了带，挑衅地看着陆新，眼神里全是轻蔑：“陆新，我跟薇薇是真心相爱的。
感情这东西，讲究个你情我愿，你给不了她想要的，就别占着位置。
识相点，赶紧收拾东西搬走，不然我对你不客气。”
“真心相爱？”
陆新气得浑身发抖，胸腔里像有团火在烧，他一把推开张涛，力气大得让张涛踉跄了一下，“你这个衣冠禽兽！
你有老婆孩子，还利用职权勾引下属，你对得起公司，对得起你家人吗？”
他想起张涛每次开会都跟大家说 “要忠于家庭，忠于事业”，现在看来，全是狗屁。
张涛被推得火冒三丈，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眼神里闪过一丝狠厉：“你敢推我？”
他上前一步，一把抓住陆新的衣领，手指用力攥着，布料勒得陆新脖子发紧，“我告诉你，陆新，这里现在我说了算！
你再不滚，我就把你扔出去！”
林薇在旁边不但不劝，反而还踮起脚，凑到张涛耳边小声说：“涛哥，别跟他废话，他就是个软蛋，你吓吓他就不敢了。”
说完，她还挑衅地看了陆新一眼，那眼神像刀子一样。
混乱中，张涛猛地用力一推，陆新本就站在卧室门口的台阶旁，脚下沾着从外面带进来的雨水，一滑，整个人往后倒了下去。
“咚” 的一声闷响，后脑勺狠狠磕在水泥台阶上，一阵剧痛传来，像有无数根针在扎他的头皮，眼前瞬间冒起金星，黑的、白的、红的光点在眼前晃来晃去。
额头也被台阶的棱角划破，温热的血液顺着脸颊往下流，流过下巴，滴落在地上的雨水中，晕开一小片淡红色的涟漪。
他躺在冰冷的地板上，意识开始模糊，耳边是林薇和张涛关门的声音，“咔嗒” 一声，像锁死了他所有的念想。
还有张涛的骂声，从门缝里传出来：“废物，活该！
跟我抢女人，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
背叛的痛苦和身体的剧痛交织在一起，像一张网，把他紧紧裹住，让他几乎要窒息。
他想爬起来，可西肢像灌了铅一样重，连动一根手指都觉得费力。
就在这时，一道刺眼的银光突然从漆黑的夜空里砸下来，划破雨幕，速度快得像一道闪电。
陆新躺在地上，正好能看到那道银光，它越来越近，越来越亮，最后在他眼前炸开一团白色的光。
他甚至没看清那是什么，就感觉左手掌心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 —— 那东西首接撞进了他的掌心，像是有生命一样，瞬间嵌入皮肤，与血肉融为一体。
他能感觉到它在皮肤下蠕动，带着灼热的温度，像一块烧红的烙铁。
他费力地低下头，想看看掌心到底是什么，可剧痛让他猛地抽搐了一下，眼前的雨幕开始旋转，耳边似乎响起了一阵冰冷的机械音，断断续续的，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天…… 启…… 系…… 统…… 绑…… 定…… 中……”这声音像一根微弱的线，拉着他即将涣散的意识。
他最后看了一眼掌心，那里嵌着一枚深褐色的古朴戒指，戒面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奇怪纹路，纹路里流动着淡蓝色的微光，像有一汪浅水藏在里面。
然后，他彻底陷入了黑暗。
昏迷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原来疼到极致的时候，连眼泪都流不出来，只有这枚戒指的灼痛，清晰得像要刻进骨子里，提醒他刚才发生的一切，不是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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