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宗,外山杂役区。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柴火味、草药味和汗水的酸腐气。
低矮的屋舍连绵成片,穿着灰色杂役服的弟子们步履匆匆,面色大多麻木或疲惫。
云昭被分到了丹霞峰下属的杂役堂,主要负责清理丹房药渣、搬运柴火等最脏最累的活计。
这里的管事姓王,是个炼气三层的中年修士,资质平庸,脾气却极大,尤其喜欢刁难新来的弟子。
“丁戌二百五!”
王管事尖利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东边三号丹房的药渣,立刻去清理干净!
若是耽误了李师兄炼丹,仔细你的皮!”
云昭默默从人群中走出,拿起角落那个比她矮不了多少的巨大药渣桶,走向指定的丹房。
丹房内热浪滚滚,空气中残留着狂暴的灵力波动和刺鼻的药味。
地火口附近,堆积着小山般的、颜色各异的药渣残骸,有些还散发着余温,有些则带着诡异的腐蚀性。
她没有抱怨,也没有丝毫停顿,拿起特制的铁铲,开始一铲一铲地将药渣装入桶中。
动作机械,却带着一种异样的稳定和精准,仿佛不是在干脏活,而是在进行某种修炼。
汗水很快浸湿了她的额发,顺着脸颊滑落,在布满药渍的地面上留下小小的湿痕。
沉重的铁铲磨破了她的虎口,血水混着汗水,将铲柄染得暗红。
她只是皱了皱眉,从破烂的衣角撕下一条布,随意缠上,继续。
同屋的杂役弟子有的投来同情的目光,有的则幸灾乐祸。
“新来的吧?
真倒霉,分到清理丹房的活儿。”
“听说是个没背景的,被王管事盯上,有得苦头吃了。”
“看她那样子,闷葫芦一个,估计撑不了几天。”
云昭对周围的议论充耳不闻。
她的心神,大部分都沉浸在内视之中。
在那片荒芜的心域里,她“看”到,每当她搬运那些蕴含着狂暴或阴寒灵气的药渣时,心域上空便会飘落极其细微的、几乎不可察觉的光点。
这些光点落入龟裂的大地,并未立刻带来生机,却让那中心的一点微光,似乎又凝实了微不可察的一丝。
而且,在日复一日的清理中,她开始凭借一种近乎本能的天赋,辨认那些药渣。
这是“火枫藤”的残渣,性烈,蕴含不稳定火灵;那是“寒髓草”的根须,阴寒,处理不当会冻伤经脉;还有“石楠花”的花瓣,看似温和,却能与某些金属性药渣产生剧毒……她像一块干涸的海绵,疯狂吸收着一切能接触到的知识。
没有玉简,没有师长,这些被仙门弟子视为垃圾的药渣,就是她最初的课本。
夜晚,杂役弟子们挤在大通铺上,鼾声西起。
云昭却悄无声息地起身,来到屋后僻静的角落。
月光清冷,洒在她清瘦而坚定的脸庞上。
她摊开手掌,指尖沾着清水,在冰凉的石板上,开始勾勒。
不是符箓,也不是阵纹——那些高深的东西,她一个杂役弟子根本接触不到。
她画的,是白天在丹房角落里,偷偷记下的、某个废弃阵盘上最基础的一个“聚灵”纹路的一角。
线条歪歪扭扭,毫无灵力波动。
但她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
指尖因寒冷和反复摩擦而破裂,渗出的血珠混入清水,在石板上留下淡红的痕迹。
她不知道这有什么用。
或许毫无意义。
但这近乎偏执的重复,是她对抗这令人窒息的现实,唯一的方式。
是她告诉自己,她云昭,绝不甘心永远困于这尘埃之中的誓言。
心域之中,那片荒芜似乎亘古不变。
但若有人能深入观察,便会发现,在那片死寂的苍穹之上,除了那点核心微光,似乎正有极其稀薄的、无形的“意念”,如同最初的星尘,正在缓慢地凝聚。
那是她的意志,她的不甘,她于绝境中磨砺出的、最初的“道心”锋芒。
数月后,一次意外的机会。
王管事负责的一炉重要“辟谷丹”即将开炉,却发现看守地火阵法的弟子操作失误,导致阵法核心一处符文灵力过载,濒临崩溃。
若阵法失效,地火失控,这炉丹药将尽数报废,王管事也难逃责罚。
他急得团团转,一众杂役弟子面面相觑,无人懂得阵法。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管事,或许……可以试试将坎位第三枚灵石逆旋半周,离位注入一丝水灵气息引导。”
众人愕然望去,只见说话的正是平日里沉默寡言的云昭。
王管事又惊又疑:“你?
你懂阵法?”
“不懂。”
云昭垂下眼帘,“只是平日清理丹房,看诸位师兄操控阵法,胡乱记下一些皮毛。
此法是否有效,弟子并无把握。”
死马当活马医。
王管事咬牙按照她说的尝试。
果然,那濒临崩溃的阵法波动,竟然真的缓缓稳定下来。
丹成。
王管事长长舒了口气,再看向云昭时,眼神少了几分苛刻,多了几分惊异和审视。
他挥挥手:“以后,你不用清理药渣了。
去藏书阁外围,负责清扫吧。”
藏书阁外围,虽然接触不到真正的功法秘籍,但环境清静,偶尔能听到一些外门弟子讨论修炼心得,或者捡到一些被丢弃的、记录着基础知识的残页。
这对云昭而言,己是天大的恩赐。
她躬身行礼:“谢管事。”
转身离开时,她的脊背挺得笔首。
她知道,这仅仅是开始。
杂役区的倾轧,修炼资源的匮乏,前路的迷茫……依旧如重重山峦压在她面前。
但她心中那片荒芜的心域里,那点微光,正穿透永恒的黑暗,坚定地亮着。
她的道,始于微末,起于尘埃。
终有一日,必将如旭日,照耀这九天十地!
(第一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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