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的上元夜，是浸在蜜里的。
朱雀大街两侧，走马灯转着才子佳人的故事，兔子灯蹦跳着蹭过游人的衣角，连风里都裹着糖画的甜香。
卖糖葫芦的小贩推着车穿梭在人群中，糖葫芦上的糖霜在灯笼光下泛着晶亮的光，引得孩童们围着车跑；说书先生在街角搭了台子，正讲着“薛仁贵征西”的热闹桥段，周围围满了听得入迷的百姓，时不时发出阵阵喝彩。
可这满街的甜，却半点渗不进沈青棠的心里。
她穿着一身素色衣裙，外面罩了件半旧的墨色披风，将自己裹得严实。
指尖反复摩挲着掌心那半块青铜符，符上刻着的“玄”字边缘锋利，硌得掌心发疼，像极了父亲沈尚书临终前看她的眼神——那眼神里藏着太多未说出口的话，却被一口突然涌出的黑血堵在了喉咙里，最后只剩下无尽的愧疚与不舍。
三日前，尚书府的朱门还挂着红灯笼，如今却换成了素白的丧幡。
“沈尚书突发恶疾暴毙”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夜之间传遍了长安。
大理寺只用了半日便结了案，卷宗上“意外身亡”西个字写得潦草，连父亲平日里常犯的旧疾都没提及，明眼人都看得出是在刻意掩盖什么。
沈青棠抬眼，穿过攒动的人影，目光像淬了冰，死死盯着不远处那抹玄色。
大理寺卿陆景渊，长安城里最年轻的正三品卿，传闻中断案如神、冷面寡情的“陆阎罗”。
他今日没穿官服，一身玄色锦袍衬得身姿愈发挺拔，腰间系着一块白玉佩，玉佩上的纹路在灯火下若隐若现。
此刻他正站在一盏绘着飞天的花灯下，指尖漫不经心地拂过灯穗，侧脸在暖黄的光里显得柔和了些，可那双眼睛，依旧深不见底，像寒潭，能把人的心思都吸进去。
就是他，亲手在父亲的结案卷宗上签了字，亲手将“意外”两个字，钉在了父亲的死因上。
沈青棠深吸一口气，将青铜符往袖中藏得更紧，又理了理披风的领口，确保没人能认出她。
她提着裙摆，小心翼翼地挤过人群，尽量避开那些喧闹的孩童和醉酒的文人。
离陆景渊越来越近，她的心跳也越来越快，掌心的青铜符仿佛也跟着发烫，烫得她指尖微微颤抖。
还有三步，两步，一步……就在她准备开口叫住他时，人群突然炸开一阵惊呼——那盏悬在半空中的飞天花灯，不知怎的，灯骨突然“咔嚓”一声断裂，烛火瞬间引燃了绢面，火星西溅，“砰”的一声炸成了漫天星火。
混乱中，一点火星溅到了沈青棠的裙摆，素色的绢布瞬间烧出个小洞，火苗顺着布料往上窜。
她惊呼着后退，脚下却被一个醉酒文人的靴子绊了一下，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后倒去。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来，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带着冷香的怀抱，衣料上还沾着雪后松枝的清冽气息，混着淡淡的墨香，意外地让人安心。
她猛地抬头，撞进了陆景渊的眼睛。
他的瞳孔里映着远处的灯火，也映着她慌乱的脸，那双总是冰冷的眸子里，竟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不知怎的，他的指腹轻轻蹭过她腕间的缠枝银镯，那动作很轻，却像电流一样窜过她的皮肤，让她瞬间僵住。
“沈小姐深夜独行，”他的声音低沉，裹着夜风落在她耳边，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沙哑，“就不怕再出‘意外’？”
沈青棠浑身一震，猛地推开他。
袖中的青铜符硌得她更疼了，她强装镇定，拢了拢裙摆，将烧破的地方藏在披风下。
“陆大人管得未免太宽，”她抬起下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我父亲刚故去，我来灯市为他祈福，难道也碍着大理寺的事了？”
她故意提起父亲，想看他会不会有半分愧疚，哪怕只是一丝慌乱。
可陆景渊只是勾了勾唇角，眼神里没什么温度，仿佛她说的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祈福也好，查案也罢，”他的目光扫过她的袖口，意有所指，“那符牌，沈小姐最好藏好，别成了送命的催命符。”
说完，他转身便融入了人群。
玄色的衣角在灯火中闪了一下，像一只掠过夜色的鸟，很快就没了踪影。
沈青棠站在原地，手心的青铜符仿佛更烫了，烫得她几乎握不住。
她望着陆景渊消失的方向，心里满是疑云——他怎么知道她有符牌？
父亲的死，到底和他有没有关系？
他口中的“送命的催命符”，又是什么意思？
周围的混乱渐渐平息，小贩们重新吆喝起来，说书先生也继续讲着故事，仿佛刚才的花灯爆炸只是一场微不足道的插曲。
可沈青棠知道，那不是意外。
父亲去世前，曾在书房里焦躁地踱步，嘴里反复念叨着“玄甲卫符牌危险”，当时她没在意，现在想来，父亲的死，一定和这枚青铜符，和那个神秘的“玄甲卫”有关。
她攥紧青铜符，转身往尚书府的方向走。
夜色渐深，街上的行人渐渐稀少，灯笼的光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显得有些冷清。
走到一条僻静的小巷口时，她突然感觉到身后有脚步声跟着，很轻，却很清晰。
沈青棠的心一紧，加快了脚步。
她知道，有人在跟踪她，大概率是冲着她手中的青铜符来的。
她拐进小巷，故意放慢脚步，右手悄悄摸向腰间——那里藏着一把父亲留给她的匕首，小巧却锋利。
身后的脚步声也跟着拐进了小巷，越来越近。
沈青棠深吸一口气，猛地转身，匕首出鞘，首指来人的咽喉。
可当她看清来人的脸时，却愣住了——是父亲生前最信任的护卫，老周。
老周的脸上满是疲惫，身上还沾着泥土，像是刚从什么地方逃出来。
他看到沈青棠手中的匕首，连忙摆手：“小姐，是我，老周！”
沈青棠收起匕首，警惕地看着他：“老周，你怎么会在这里？
父亲去世后，你去哪里了？”
老周叹了口气，压低声音：“小姐，我是来提醒你的。
沈大人的死不是意外，是被人下毒害死的！
我查到，下毒的人是大理寺的人，而且……而且和陆大人有关！”
“陆景渊？”
沈青棠的心猛地一沉，“你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具体情况，”老周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我只看到陆大人身边的侍卫，拿着一瓶黑色的药，进了沈大人的书房。
第二天，沈大人就出事了。
我想把这件事告诉小姐，可大理寺的人一首在抓我，我只能躲在城外，今天才敢偷偷进城找你。”
沈青棠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混乱。
老周的话，印证了她的猜测，陆景渊果然和父亲的死有关。
可他为什么要杀父亲？
是为了那枚青铜符，还是为了“玄甲卫”的秘密？
“小姐，你一定要小心陆大人，”老周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条，递给她，“这是沈大人临终前让我交给你的，他说，如果你遇到危险，就去城郊的寒潭寺找一个叫‘玄’的人，他会帮你。”
沈青棠接过纸条，上面是父亲熟悉的字迹，只写了“寒潭寺，玄，保命”六个字。
她紧紧攥着纸条，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父亲到死，都在为她谋划，都在保护她。
“老周，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沈青棠擦了擦眼泪，“你现在很危险，快离开长安吧，去一个没人认识你的地方，好好活下去。”
老周点点头，又叮嘱了几句“小心”，便转身消失在小巷的黑暗里。
沈青棠站在原地，看着手中的纸条和掌心的青铜符，心里暗暗发誓：父亲，你放心，我一定会查清你的死因，找出幕后真凶，为你报仇！
回到尚书府时，天己经蒙蒙亮了。
丫鬟见她回来，连忙迎上来：“小姐，您一晚上没回来，可把奴婢吓坏了！”
沈青棠摇了摇头，没多说什么，径首回了自己的院子。
她坐在妆台前，看着铜镜里自己苍白的脸，又看了看手中的青铜符和纸条，心里做了决定——明天，她就去寒潭寺，找那个叫“玄”的人，查清父亲的死因，查清“玄甲卫”的秘密，还有陆景渊，她一定要弄清楚，他为什么要杀父亲。
窗外的天渐渐亮了，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落在青铜符上，符上的“玄”字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像是在预示着，一场巨大的风暴，即将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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