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烁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像是被人迎面捅了一刀,又狠狠拧了一把。
他踉跄了一下,军靴踩在散落的纸屑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在这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唯一的……生机?”
他重复着,声音干哑得像是被砂轮磨过,“什么生机?
肖寒,你说清楚!
什么时候错过的?
怎么错过的?!”
他扑上前,几乎要抓住肖寒的肩膀摇晃,但手指在触碰到那单薄的病号服前,又硬生生顿住。
肖寒太脆弱了,仿佛一碰就会碎掉,化作这满地的尘埃。
肖寒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双枯井般的眼睛里,刚才闪过的那一丝悲悯的冷光也消失了,重新变回一片虚无。
他微微偏过头,似乎对凌烁激动的情绪感到不适,轻声说:“太吵了。”
这三个字,比任何斥责都让凌烁感到绝望。
他所有的焦灼、愧疚、追寻,在对方眼里,只是“吵”。
“告诉我……”凌烁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濒死般的乞求,“至少告诉我,那生机是什么……让我死个明白,肖寒……”肖寒的视线掠过他,投向门外昏暗的走廊,那里只有雨声和隐约传来的、疯子的呓语。
他沉默了许久,久到凌烁以为他不会再开口。
“血月。”
他终于吐出了两个字,声音轻得像叹息。
凌烁猛地一震。
血月!
日记里的确提到过,在“寂静之日”降临前,会有一轮“泣血之月”悬挂天际,那是最后的……预警?
还是……机会?
他疯狂地回忆着日记里的描述,那些被他一度视为荒谬的词句此刻争先恐后地涌入脑海。
“血月……血月之后……”他喃喃自语,试图抓住那飘忽的线索。
“之后,门就关上了。”
肖寒接上了他的话,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他收回目光,重新落在凌烁脸上,那空茫的眼神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凌烁狼狈而惨痛的身影,却没有任何温度。
“你亲手,”肖寒的声音依旧很轻,却像淬了冰的针,一根根扎进凌烁的心脏,“把我送进来那天晚上。”
轰——!
凌烁的脑子像是被重锤击中,一片空白。
三年前的那个夜晚……潮湿闷热的夏夜,窗外霓虹闪烁。
肖寒抓着他的手臂,眼睛亮得吓人,语无伦次地说着末日、血月、关闭的门扉……而他,凌烁,当时只觉得疲惫、愤怒、以及被周围人目光注视的难堪。
他认定肖寒疯了,需要治疗,需要隔离。
他亲手拨通了那个电话,看着穿着白大褂的人将挣扎嘶吼的肖寒带走……他记得肖寒最后看他的眼神,不是恨,是一种更深的东西,像是……彻底的碎裂。
那天晚上……夜空晴朗,根本没有月亮,更别提什么血月!
“不可能!”
凌烁脱口而出,声音因恐惧而尖利,“那天晚上没有月亮!
我查过天气记录,是阴天,多云!
肖寒,你记错了!”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试图用所谓的“事实”来推翻这致命的判决。
肖寒静静地听着他的辩驳,脸上没有任何波澜。
首到凌烁喘着气停下来,他才极缓地眨了一下眼睛,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是啊,”他轻轻地说,“没有月亮。”
凌烁怔住了。
肖寒抬起手指,指向自己的太阳穴,指尖微微用力,按在皮肤上。
“在这里。”
他看着凌烁,眼神空洞,却又仿佛洞悉了一切,“我‘看见’了。
它挂在那里,滴着血。
然后,门,‘咔哒’,关上了。”
他模拟着关门的声音,嘴唇无声地动了一下。
“你们看不见,”他放下手,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残忍,“是你们瞎了。”
凌烁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膝盖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他扶住冰冷的墙壁,指甲用力抠进粗糙的墙面,留下几道白痕。
不是因为肖寒的指责,而是因为那个残酷的真相——所谓的“生机”,并非一个客观存在的、等待他们去抓住的事件,而是系于肖寒一人之身的、某种玄而又玄的“感知”或“仪式”。
当他被强制带走,被贴上疯子的标签,被剥夺自由和尊严的那一刻,他“看见”了血月,也“看见”了门的关闭。
而他们,所有不相信他的人,包括凌烁,都“瞎了”,自然无缘得见。
所以,不存在阴天或多云,不存在天气记录。
生机的大门,在三年前那个夜晚,随着肖寒被送入精神病院,就在他“眼中”,在他们所有人的“盲目”中,彻底闭合了。
绝望像冰冷的潮水,从脚底蔓延上来,淹没了他的西肢百骸。
他所有的努力,冒死闯入沦陷区,找到肖寒……原来都是一场徒劳。
他们早就被判了死刑,只是延迟执行了三年。
“怎么会……这样……”他失神地低语,目光没有焦点。
肖寒不再看他,转而低头看着自己脚下那堆纸屑,像是看着一堆有趣的玩具。
他伸出脚,用脚尖轻轻拨弄着,让写满字的碎片混合在一起,变得更加杂乱无章。
凌烁靠着墙壁,慢慢滑坐到地上,坐在冰冷的、沾满灰尘的水泥地上。
他低着头,双手插入湿漉漉的头发,肩膀垮了下去。
希望彻底破灭带来的虚脱感,比任何肉体上的伤痛都更令人难以承受。
房间里只剩下两人微弱的呼吸声,以及肖寒脚底摩擦纸屑的细微声响。
过了不知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几个小时,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
凌烁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布满血丝,但某种偏执的火焰在其中重新燃烧起来,尽管微弱,却带着不顾一切的疯狂。
“不对……”他盯着肖寒,“如果生机己经错过,门己经关上,那为什么……为什么我现在还能找到你?
为什么你还活着?
为什么这世界还没有彻底毁灭?”
他挣扎着站起来,一步步走向肖寒,眼神锐利得像要剖开对方平静的表象。
“肖寒,告诉我实话。
是不是……还有别的?
是不是‘唯一的生机’不止一个?
或者……关门,不代表终点,只是另一条……更艰难的路开启了?”
他紧紧盯着肖寒的眼睛,试图从那片虚无中再次挖掘出什么。
肖寒拨弄纸屑的动作停住了。
他缓缓抬起头,再次看向凌烁。
这一次,他的眼神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变化,不再是全然的空茫,而是夹杂了一丝……类似好奇,或者评估的神色。
他打量着凌烁,像是在看一只试图撼动大树的蝼蚁,明知其徒劳,却又对其顽强的生命力感到一丝意外。
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只是微微侧了侧头,像是在倾听什么远处的声音。
雨声似乎小了一些,但另一种声音,隐隐约约,从建筑更深的地方,或者是铁丝网外的荒野中传来——像是无数细碎的脚步声,夹杂着非人的、湿滑的蠕动声,正在向这里靠近。
肖寒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形成一个难以察觉的、冰冷的弧度。
他收回目光,重新落在凌烁脸上,轻声开口,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预示感:“它们来了。”
凌烁浑身一僵,瞬间握紧了腰间的枪。
他猛地转头看向门口,走廊深处的黑暗仿佛活了过来,涌动着不祥的气息。
肖寒的声音在他身后继续响起,飘忽而清晰:“关上的门,外面是什么……你想看看吗,凌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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