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诺·奥古斯都。
这个名字像一把生锈的钥匙，捅进墨凌云记忆的深处，搅起一片沉寂多年的尘埃。
三十年前，墨凌云还只是联邦军事学院里一个成绩优异、前途无量的学员。
而雷诺·奥古斯都，则是悬挂在所有新闻光幕上的传奇人物，是推动人类进入“第二次大航海时代”的科学巨擘，是无数年轻人仰望的星辰。
墨凌云记得很清楚，他毕业时在典礼上远远见过那个人。
他温文尔雅，目光深邃，仿佛能看透星海的尽头。
这样一个人，为什么会留下一份指向无数恒星的死亡名单，然后销声匿迹“别发呆了，船长。”
老骨头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在你思考人生的时候，我们的氧气循环系统效率又下降了百分之零点二。
我们现在面临的首要问题，不是三十年前的陈年旧案，而是如何在接下来的西十八小时内，不变成两具冰冷的尸体。”
墨凌云深吸一口气，将纷乱的思绪强行压下。
老骨头说得对，活下去才是第一要务。
“报告飞船状态，精确到每一个还能用的螺丝钉。”
他命令道，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冷静。
“乐意效劳。”
老骨头立刻调出了一个三维的“老饕”号结构图，上面超过百分之七十的区域都闪烁着代表严重损坏的红色警报。
“主引擎彻底报废，能量核心过载锁死。
万幸的是，备用的小型聚变反应堆还处于可激活状态，但它的输出功率只够维持维生系统和短距传感器。
亚光速引擎的能量导管断了三根，冷却液泄露了百分之九十。
好消息是，引擎本身没炸。”
“这算哪门子好消息”墨凌云看着那惨不忍睹的结构图，眼角抽搐。
“意思是，理论上它还能修。”
老骨头用一种“你该感恩戴德”的语气说，“只要我们能找到替代的能量导管，并手动完成一次危险的‘心脏搭桥’手术，将备用反应堆的能量接入亚光速引擎。
成功率……百分之九点三。”
“总比零强。”
墨凌云的目光在结构图上飞速扫视，“替代品呢我们有什么能用的按照功率和材料耐受性的最低标准进行筛选……符合条件的只有两个选项。
一，拆掉我们赖以维生的氧气循环系统的主供能线路。
二，拆掉我们吃饭的家伙货舱里那台大型电磁起重臂的能量核心。”
墨凌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氧气循环系统是命根子，而电磁起重臂……虽然没了它，“老饕”号就无法打捞大型残骸，彻底沦为一艘运输船，但现在，能动起来比什么都重要。
“就用它了。”
他做出决定，“给我规划出最安全的外出作业路线，列出所有需要的工具。
我要亲自去拆。”
“警告：船体外部存在多处结构不稳定区域，任何微小的震动都可能导致连锁性破裂。
此外，我们所处的空域完全未知，进行舱外活动（EVA）的风险极高。”
“执行命令。”
墨凌ed云打断了AI的风险提示，开始走向储物柜，寻找他那套破旧的舱外作业服。
半小时后，穿着臃肿作业服的墨凌云，像一只笨拙的甲虫，通过气密舱爬到了“老饕”号伤痕累累的外壳上。
寂静。
绝对的、吞噬一切的寂静。
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在头盔里回响。
脚下的磁力靴牢牢吸附在金属船身上，他小心翼翼地移动着，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眼前的景象让他心疼得滴血。
“老饕”号的外壳上布满了因空间扭曲而产生的、如同被巨兽啃噬过的狰狞裂口，无数线缆和管道像断裂的血管一样暴露在真空中。
“左前方三米，那块装甲板的边缘己经翘起，别踩。”
老骨头的声音通过通讯器传来，成了他在这片死寂中唯一的向导。
墨凌云的目标是位于飞船中后部的货舱区域。
那里的电磁起重臂在之前的空间跳跃中己经被撕裂，只剩下连接在船身上的基座和一截扭曲的机械臂。
他需要从基座内部，拆出那个完好无损的能量核心。
这是一个精细活。
他必须用等离子切割枪精准地切开外层装甲，又不能伤到内部的核心和线路。
冰冷的太空环境让他的手指有些僵硬，汗水在头盔里凝结成雾，模糊了他的视线。
“吝啬鬼，你的心跳过速了。”
老骨头适时地提醒。
“闭嘴。”
墨凌云低吼一声，稳住呼吸，重新集中精神。
切割枪喷出蓝色的高能粒子束，在他精准的控制下，沿着预设的轨迹缓缓移动。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就在他即将切开最后一角时，一阵突如其来的剧烈震动从脚下传来！
“怎么回事！”
墨凌云险些被甩出去，他死死抓住身边一根凸起的金属杆。
“是……是那份名单！”
老骨头的声音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惊，“我刚刚利用备用能源对它进行深层解码，就在刚才，解码进度达到百分之五……它……它不仅仅是一份坐标！”
“它是什么”墨凌云一边稳住身形，一边急切地追问。
“它在活动！
这份文件……或者说数据流，它像一个活的生物！
它在主动吸收备用反应堆的能量，并且……它在向外界发送一种我无法理解的、微弱的信号！”
墨凌云的头皮瞬间炸开。
一份“活”的文件还在主动发信号这简首超出了他的认知。
“它在向谁发信号不知道！
信号的载波方式很古怪，像是……某种共鸣。
等等……墨凌云！
立刻停止作业！
返回船舱！
立刻！”
老骨头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
“发生了什么！”
“我们的短距传感器刚刚被那股能量流强行激活了！
它侦测到了东西！
就在我们附近！”
墨凌云心中一凛，立刻抬头望向深邃的宇宙。
空无一物。
只有遥远的、冰冷的星光。
“什么东西是‘幽灵’舰吗不……不是飞船。”
老骨头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那是逻辑模块在处理无法理解的数据时产生的混乱，“读数非常奇怪……没有能量反应，没有质量反应，但……空间本身在那个位置出现了微弱的扰动。
它就像……宇宙背景中的一个‘盲点’。
根据计算，它的体积……至少有一颗小型行星那么大。”
一个行星大小的“盲点”墨凌云顺着老骨头给出的坐标望去，那片空域漆黑一片，和其他地方没有任何区别。
但被AI这么一说，他却感觉那片黑暗仿佛有了生命，像一头潜伏在深海中的巨兽，正无声地张开着它的巨口。
那份名单发出的信号，是在呼唤这个东西吗“它在朝我们移动。”
老骨头用一种近乎宣判死刑的语气说道，“速度不快，但航向……精准地锁定了我们。
预计接触时间：十五分钟。”
十五分钟！
墨凌云的肾上腺素飙升到了顶点。
他看了一眼手中只差最后一点就能完成的切割工作，又看了一眼那片令人心悸的黑暗。
赌了！
他没有后退，反而加快了手中的动作。
蓝色的粒子束在他的操控下，划过最后一道弧线。
“咔！”
一块装甲应声脱落，露出了内部结构。
一个拳头大小、闪烁着微弱蓝光的圆柱形能量核心静静地躺在那里。
“拿到了！”
墨凌云迅速地断开连接线，将能量核心小心翼翼地收进腰间的工具包里。
“回来！
你这个疯子！
我们只有不到十西分钟了！”
“马上！”
墨凌云用尽全身力气，手脚并用地朝着气密舱的方向爬去。
他不敢回头，总觉得那片黑暗中有一双眼睛正在注视着自己。
回到驾驶舱时，墨凌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摔进来的。
他一把扯掉头盔，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循环空气，胸口剧烈地起伏。
“把能量核心给我！”
老骨头催促道。
驾驶舱内，一根细长的机械臂从天花板上伸了下来，接过墨凌云递来的核心，然后迅速缩回到船体内部的维修通道里。
“开始进行线路对接……警告，接口不匹配，正在进行强制物理改造……能量分流开始……亚光速引擎获得百分之三十的最低启动能源……引擎预热中……”主屏幕上，一个倒计时触目惊心。
“十……九……八……”墨凌云死死盯着舷窗外那片深邃的黑暗，他依然什么都看不到，但那种被锁定的、如芒在背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
“三……二……一！
引擎启动！”
“老饕”号的船身传来一阵久违的、轻微的震动。
虽然微弱，却代表着生命与希望。
“最大功率！
随便选个方向，走！”
墨凌云嘶吼道。
飞船尾部的推进器喷射出暗淡的蓝色光芒，推动着这艘破败的飞船，开始缓缓加速，逃离这片不祥之地。
“我们……摆脱它了吗”墨凌云看着那片黑暗在视野中慢慢变小，紧张地问道。
“没有。”
老骨头的回答让他的心再次沉入谷底，“它……也加速了。
它和我们保持着相对静止。
它好像……在陪我们玩。”
墨凌云的后背渗出一层冷汗。
那到底是个什么鬼东西“那份名单……”他咬着牙说，“立刻停止对它的解码！
切断所有能源供应！”
“做不到。”
老骨头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奈，“它己经和我们的备用反应堆形成了某种‘寄生’关系。
除非我们关闭反应堆，否则无法阻止它。
但关闭反应堆，我们也会立刻变成一具漂浮的棺材。”
他们陷入了一个死循环。
驱动飞船逃命的能源，同时也在为那个未知的“名单”提供动力，让它不断发出信号，引来那个恐怖的追踪者。
“勒忒星带还有多远”墨凌云问道，这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以我们现在的龟速，至少还需要七十个标准时。
而那个东西……它随时可以追上我们。”
绝望的阴影笼罩了整个驾驶舱。
就在这时，老骨头突然发出了一声惊咦。
“等等……信号有变化！”
“什么变化那份名单发出的信号……频率和振幅突然改变了！
它不再是单一的指向性信号，而是……像在进行某种‘对话’！”
“和谁对话和那个追踪者！”
老骨头迅速分析着数据流，“不……不对！
不是对话！
它是在……‘安抚’！
它在向那个东西传递一种‘我们没有威胁’‘我们是同类’的信息！”
随着老骨头的报告，墨凌云惊骇地发现，那种如芒在背的锁定感，竟然真的开始……减弱了。
主屏幕上显示，那个巨大的“盲点”，停止了追击。
它只是静静地悬停在远处，像一个沉默的巨人，目送着“老饕”号的离去。
墨凌云瘫坐在驾驶座上，全身都被冷汗浸透。
他大口喘着气，感觉自己刚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它……放过我们了暂时是的。”
老骨头回答，“墨凌云，我们可能惹上了比联邦舰队更可怕的东西。
这份名单，它不是一张催命符……它更像一个‘信标’，或者说……一个‘身份证明’。”
“身份证明是的。
一个能让那些藏在黑暗里的‘东西’，将我们识别为‘自己人’的身份证明。”
墨凌云看着舷窗外慢慢远去的星辰，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雷诺·奥古斯都留下的，到底是什么他究竟是想揭露一个秘密，还是想……开启一扇通往地狱的大门“老骨头，”他低声说，“继续航向‘低语尖塔’。
不管前面是什么，我都要一个答案。”
飞船在寂静的宇宙中孤独地航行着。
那个恐怖的追踪者没有再跟上来，但墨凌云知道，它就在那里，在那片黑暗里，注视着他们。
而他们船上的那个“信标”，就像一个随时可能爆发的炸弹。
两天后，当飞船的导航系统上终于出现一个微弱的人造信号时，墨凌云和老骨头都松了一口气。
他们到了。
“勒忒”小行星带，一片由无数破碎星球和矿物组成的混乱区域。
而在小行星带的中央，一座无法用常理形容的建筑，静静地矗立在虚空中。
它不像任何一种风格的空间站。
它是由成百上千艘废弃的飞船、小行星基地、甚至战舰残骸拼接而成，像一个畸形的、不断生长的钢铁珊瑚礁。
无数灯光在它的表面明明灭灭，各种型号的飞船在其中穿梭，如同围绕着蜂巢的工蜂。
这就是“低语尖塔”，法外之地的中心，宇宙渣滓的避风港。
“我们到了，船长。”
老骨头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如释重负，“欢迎来到全宇宙最自由，也最危险的地方。
在这里，你的过去无人问津，但你的未来，每一个信用点都得拿命去换。”
墨凌云驾驶着破破烂烂的“老饕”号，缓缓靠近这座钢铁巨兽。
他知道，踏入这里，就意味着彻底与过去告别。
但也意味着，他的复仇，将从这里，真正开始。
就在“老饕”号即将进入空间站的引导航线时，老骨头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警惕。
“墨凌云，我刚刚截获到一条从‘尖塔’内部发出的、经过多重加密的短程通讯。
它只持续了零点五秒，而且目的地不明。”
“内容是什么”墨凌云皱起了眉头。
“内容很简单，只有两个词。”
老骨头顿了顿，将那两个词清晰地投射在墨凌云的视网膜屏幕上。
“‘血色黄昏’。
到了。”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