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仙楼的后厨，味道有点冲。
除了饭菜的味道，还混着点食材不新鲜的酸腐味和角落里积年的油垢味。
几个帮厨懒洋洋地蹲着摘菜，见沈逐夏进来，慌里慌张站起来，手在围裙上蹭着。
掌勺的大师傅是个胖汉子，敞着怀，额头冒汗，看见掌柜跟在后面使眼色，才勉强抱了抱拳，算是行礼。
沈逐夏没在意这些虚礼，目光在堆放的食材上扫过。
那肉颜色有点暗，鱼眼睛也浑浊了。
她没说话，走到泔水桶边瞥了一眼，里面倒掉的菜叶不少，还有些几乎没动过的肉块。
“每日的耗损，记账了吗？”
她问，声音不高，却让后厨静了下来。
掌柜的赶紧上前：“回王妃，记……记是记了，就是这后厨地方，难免有些糟蹋……不是糟蹋，”沈逐夏打断他，用脚尖轻轻拨了下一片被扔掉的、只是外皮有些蔫的青菜，“是规矩没立好。”
她不再看后厨，转身对掌柜道：“把所有伙计，跑堂的、后厨的，都叫到前堂来，现在。”
人很快聚齐了，二十来号人，挤在空旷的大堂里，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位新东家要干什么。
沈逐夏站在众人面前，没废话，首接拿起刚才看的采买账册，念了起来：“上月初五，采购上等五花肉五十斤，市价每斤三十文，账上记的是西十五文。
上月二十，采买鲜鱼一百斤，账上斤两没问题，但实际入库的，有三十斤是前一天的剩货，价格却按鲜鱼算。”
她每念一句，底下人的头就低一分，那胖厨子的汗流得更凶了。
“以前如何，我不管。”
沈逐夏合上账册，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从今天起，规矩立下三条。
一，所有采买，每日报价，货比三家，账实必须相符，差一钱，责任人照价赔偿，并扣一月工钱。
二，菜品质量我说了算，用料不新鲜，客人退了菜，成本从后厨所有人的工钱里扣。
三，手脚干净点，再让我发现谁往自家顺东西，首接送官。”
底下响起一片抽气声，这王妃，看着年纪轻轻，手段这么硬！
“至于旧账，”沈逐夏看向脸色发白的掌柜和胖厨子，“你们俩，贪了多少，自己心里有数。
三天内，把亏空补上，我可以当没发生过。
三天后若对不上数，或者往后谁再犯……”她顿了顿，声音冷了下去：“王爷虽说不管事，但送几个欺主的奴才去吃牢饭的面子，还是有的。”
从醉仙楼出来，己是夕阳西下。
春茗跟在后面，小声道：“小姐，您真信他们会把贪的钱吐出来？”
“吐不干净是肯定的。”
沈逐夏揉了揉眉心，“但总要杀只鸡，猴子们才知道怕。
醉仙楼只是开始，王府名下那些产业，哪个不是一屁股烂账？
不把规矩立起来，以后没法弄。”
回到王府，还没进自己院子，就在回廊上撞见了赵临渊。
他正拿着个小瓷碟，悠哉地喂池子里的锦鲤。
“哟，我们的大忙人回来了？”
他撒了把鱼食，引得锦鲤翻涌，“听说王妃今日在醉仙楼，好一通威风？”
消息传得真快。
沈逐夏也不意外，走过去，看着争食的鱼群：“王爷消息灵通，不过是清理一下门户，免得有些人，真当王府是软柿子。”
赵临渊轻笑，把最后一点鱼食都撒下去，拍了拍手：“清理得好，不过，你让那侍郎家的公子当场结账，可是把他得罪了。
他爹管着户部，虽说官不大，但心眼更小。”
“得罪便得罪了。”
沈逐夏并不在意，“王爷怕了？”
“怕？”
赵临渊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侧过头看她，夕阳给他轮廓镀了层金边，“本王是怕你玩得不尽兴，需要本王去打个招呼，给他爹递个话么？”
“不用。”
沈逐夏摇头，“王爷您千万别动，您一动，味道就变了。
现在这样正好，所有人都觉得是我不懂规矩，瞎胡闹。
您要是出面，反倒让人多想。”
赵临渊眼中掠过一丝赞赏：“行，听你的，你在前头冲杀，本王就在后头……给你数钱。”
这话说的，沈逐夏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不过，”赵临渊话锋一转，语气随意，眼神却认真了些，“你动的虽是酒楼，但牵扯到的人未必只在酒楼。
王府这潭水，看着浅，底下说不定连着哪条暗河。
你自己当心点，真遇上硬茬子，别硬扛，回来告诉我。”
他这是在给她交底，也是表明态度。
沈逐夏心里微微一动，点头：“知道了。”
接下来的两天，沈逐夏几乎扎在了醉仙楼。
她雷厉风行地换了采买的人，亲自定了新的菜谱，用料扎实，价格却调整得更为合理。
对留下的伙计，明确赏罚，干得好加钱，偷懒耍滑立刻走人。
醉仙楼的气氛焕然一新，虽然客人还不多，但至少后厨出的菜，像样了。
第三天，醉仙楼的掌柜和那胖厨子，果然哆哆嗦嗦地送来了一个钱袋，说是补上的部分亏空。
沈逐夏掂了掂，数目差得远，但她没戳破。
水至清则无鱼，眼下用人之际，敲打到他们肉痛，知道怕了，也就够了。
她收下钱，淡淡道：“以前的事，翻篇；以后，按新规矩来。”
两人千恩万谢地走了。
看似一切顺利，但沈逐夏清楚，这只是表面平静。
那个被当众下了面子的侍郎公子，绝不会就这么算了。
而且，醉仙楼之前的亏空，那么大笔银子，真的全进了掌柜和厨子这种小角色的腰包？
她让春茗悄悄去查了查，醉仙楼最大的几笔赊账，都挂在哪些人名下。
春茗带回的名单里，除了几个有名的纨绔，还有一个名字，让沈逐夏目光停留了片刻。
永昌伯爵府，李管事。
一个伯爵府的管事，能在醉仙楼赊下这么大笔账目？
这背后，怕是没那么简单。
她拿起那份名单，看来，这讨债的差事，比她预想的，要麻烦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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