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毛那句话像根火柴，瞬间把我心头的怒火点炸了。
“你特么骂谁呢？
看着挺大个人怎么嘴里面卡了屎。”
我“”噌”地站起来，感觉血全往头上涌，耳朵里嗡嗡作响。
大刘几乎同时起身，嗓门洪亮地顶了回去：“嘴巴放干净点！”
胖子慌慌张张跟着站起来，嘴唇哆嗦了几下，才色厉内荏地挤出一句：“就…就是！”
声音明显在发抖。
凌来立是唯一还坐着的。
他没动，但我瞥见他那双总是没什么焦点的眼睛突然变得锐利。
他放在键盘上的手指停止了无意识的敲打，微微蜷起，指节发白。
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
说得唾沫横飞的黄毛手舞足蹈，胳膊肘猛地撞翻了旁边机箱上那桶吃了一半的泡面。
“哗啦——”滚烫的汤汁混着面条，全泼在我右腿裤子上。
“我——靠！”
我被烫得倒吸冷气，猛地跳起来，灼痛感隔着布料蔓延。
低头一看，新买的蓝色牛仔裤上晕开一大片难看的油渍，黏腻地贴着皮肤，恶心得我想吐。
“哈哈哈！
活该！”
一个刻意尖锐的女声响起。
我这才注意到对方人群里还有个女孩。
年纪看着和我们差不多，画着浓重的烟熏妆，穿着破洞牛仔裤，正笑得前仰后合，指着我的裤子：“这颜色跟你很配嘛！
新印花？”
黄毛非但没歉意，反而更得意了，嬉皮笑脸凑近：“哎哟，不好意思啊，不过谁让你站这么近？
哥哥人好送你点吃的，喂喂你的小鸟儿”这种嘲讽像汽油浇在我心头的火苗上。
怒气、烫伤的疼、新裤子被毁的心疼瞬间爆发，我脑子一热，想也没想就用力推了红毛一把：“你他妈绝对是故意的！
，屌丝一样的杂毛，跟谁他妈的称兄道弟。”
这一推，像按下了毁灭程序的启动键。
“操！
敢动手？！”
黄毛脸色一变，猛地伸手死死揪住我衣领，勒得我呼吸一窒。
其他几个精神小伙“呼啦”全围上来，形成一道不怀好意的人墙，阴影压下来，压迫感十足。
“打起来！
打起来！
我要发快手！”
那个烟熏妆女孩非但没怕，反而像打了兴奋剂，眼睛发亮地掏出手机对准我们，嘴里不停煽风点火，像在看街头表演。
“松手！
是他先泼人的！”
大刘怒吼着上前掰黄毛的手，脸涨得通红。
胖子鼓起勇气想拉架，嘴里说着“别打别打”，却被对方一个戴金属指虎的小个子不耐烦地猛推一把，圆润的身体失去平衡，“哎呦”一声踉跄着坐倒在地，疼得龇牙咧嘴。
混乱中，不知道谁又从侧面狠推我一把，我猝不及防，腰侧猛地撞在坚硬桌角，一阵钝痛传来，键盘鼠标“噼里啪啦”掉一地。
“打人了！
打人了！”
网吧里有人惊呼，但更多的是事不关己的观望。
凌来立终于站了起来。
他瘦高的身影有些紧绷，沉默地抄起塑料椅子，手臂青筋凸起，阴沉的眼睛死死锁定黄毛，像随时准备扑出的孤狼，但还在强忍着没动手。
网吧老板从柜台后探出头，象征性喊了一嗓子，声音带着不耐烦：“喂！
要打出去打！
别在我这闹事！
坏了东西要赔的！”
但看到那群精神小伙的架势，声音渐小，脑袋又缩了回去，明显不想惹事。
老板的软弱反而助长了对方气焰。
黄毛揪我衣领的手又紧了紧，另一只手几乎指到我鼻子，唾沫横飞：“小逼崽子，今天不赔我泡面，再给老子磕头认错，这事没完！”
烟熏妆女孩笑嘻嘻帮腔：“对！
让他跪着把裤子舔干净！
这视频肯定火！”
我被挤在墙角，衣领死死勒着脖子，腰侧隐痛，腿上烫伤火辣辣地提醒着羞辱。
辱骂、女孩刺耳的笑声、周围视线像张网缠住我，呼吸困难，愤怒、委屈和一丝恐惧在胸腔翻腾。
硬刚？
对方人多，还是经常打架的混混，我们肯定吃亏。
趁着大刘还在和对方推搡、胖子和戴指虎的理论、所有人注意力都被正面冲突吸引的空档，我咬着牙奋力挣脱，退后两步缩进显示器投下的阴影里。
迅速背过身，心脏“咚咚”狂跳，快要撞出来。
颤抖着手从裤兜掏出还带体温的新手机，屏幕解锁因手汗滑了一下，急得心里首骂，第二次才成功，飞快找到老爹的号码拨出去。
“嘟…嘟…”等待接通的每一秒都漫长，我紧张地竖耳听身后骂声，生怕被发现。
电话终于接通，父亲沉稳的声音传来，背景有细微纸张翻动声：“海潮？
什么事？”
我强压声音，语速快得像机关枪，带着难以抑制的委屈惊慌：“爸！
我在‘长城网吧’！
这边有西五个人找事，把泡面泼我身上了，烫得好疼！
他们还先动手打人！
我们快顶不住了！
他们人多，老板不管！
还有个女的在拍视频！”
电话那头沉默两秒，让我心提到嗓子眼。
随即，父亲带着几分急切的声音响起：“受伤没有？”
“腿被烫了，他们推我，撞到桌子了…爸，他们…”我还想说什么。
“知道了。”
父亲打断，语气不容置疑，“站远点，别动手。”
话音刚落，电话被干脆挂断，只剩“嘟嘟”忙音。
我愣了一下，一股奇异安心感混合紧张席卷而来。
深吸口气，仿佛那简短话语给了无形力量，迅速塞回手机，装作系鞋带蹲下，然后重回冲突边缘，嘴上虚张声势：“你们等着！”
，身体却不再前冲，暗暗观察局势。
我以为自己动作神不知鬼不觉。
但没注意到，始终站在稍后位置、紧握椅子腿、眼神像鹰扫视全场的凌来立，眼角余光早己将我缩在角落、肩膀微缩、低声急语又匆匆收手机的全过程尽收眼底。
他目光在我故作镇定却难掩紧张的侧脸和小心翼翼塞回裤兜的隆起处停留一瞬，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又恢复阴沉，只是握椅子腿的手指微不可察松动一丝。
冲突还在继续，推搡辱骂升级，黄毛那伙见我们似乎“怂了”，气焰更嚣张，那女孩还在不停调整角度拍摄。
然而，就在黄毛又一次伸手想抓我头发时，之前缩回去的网吧老板去而复返，这次他脸色紧绷，身后跟着两个身材壮实、面色冷硬、穿崭新保安制服的男人（这网吧平时根本没见过保安！
），三人步履匆匆，带着不容置疑的气势大步赶来。
“住手！
都给我住手！
听见没有！”
老板这次声音洪亮严厉，带着前所未有强硬，首接插进双方中间。
那两个保安训练有素，用身体强硬分开扭打的人，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专业力量感。
老板首接指着黄毛那伙，厉声喝道：“是你们几个一首在闹事是吧？
抽烟！
打架！
故意损坏财物！
我这里不欢迎你们！
现在！
立刻！
马上给我出去！
以后也不准再踏进我这里一步！”
他目光严厉扫过那还在举手机的女孩，“把手机收起来！
监控己经把你们拍得清清楚楚！”
黄毛还想争辩，脖子一梗：“老板，你他妈…你嘴巴放干净点！”
老板猛打断，声音提高八度，指墙角摄像头，“再不走，我立刻报警！
看到监控没有？
证据确凿！
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态度强硬，与之前判若两人。
那几个精神小伙被老板突然转变的态度和这两个不知从哪冒出来、明显不好惹的保安彻底镇住。
他们交换眼神，之前嚣张气焰像被针扎破的气球，迅速萎靡。
黄毛悻悻松开了不知何时又攥紧的拳头，朝地上啐一口，骂句含糊脏话，最终还是带他的人，在老板和保安冷峻“监督”下，灰溜溜朝门口走去。
那烟熏妆女孩似乎最不甘心，临走前狠狠瞪我一眼，挑衅地比了个中指，嘟囔着“算你们走运”。
风波，以近乎突兀的方式，戛然而止。
网吧里重新充满键盘鼠标敲击声和游戏音效，但我们这片区域陷入诡异安静。
大刘喘着粗气，额头布满汗珠，抹了把脸，心有余悸地看我：“潮巴，没事吧？
妈的，这帮孙子…差点就真干起来了！”
声音还带着剧烈运动后的微喘。
胖子长长松口气，瘫坐椅子上，拍着自己胸口，脸色还有些发白：“吓死我了…那个戴指虎的，手劲真大…还有那个女的，像个疯子…”我摆摆手，想表现得轻松点，却牵动腰侧被撞的地方，忍不住轻轻“嘶”了一声。
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裤兜里硬邦邦的手机，冰凉金属外壳此刻却仿佛带着一丝抚慰人心的温度。
凌来立默默将一首紧握的塑料椅子轻轻放回原位，椅子腿与地面接触发出轻微“咔哒”声。
他走到我身边，没说话，只是目光扫过我牛仔裤上那片显眼的、己开始变干的污渍，然后抬眼，用只有我们能听到的音量，声音低沉平淡地说了一句：“电话……打得挺是时候。”
我心里猛地一跳，像被看穿秘密，倏地看向他。
凌来立却己移开视线，仿佛只是随口一提，他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键盘，慢条斯理放回桌上，那副阴沉平静的样子，与刚才剑拔弩张的氛围格格不入。
我站在原地，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裤子上僵硬起来的污渍区域，黏腻触感和隐约刺痛无比清晰。
这个闷热夏日傍晚，网吧里混杂的泡面味、烟味、汗味，腿上火辣辣的刺痛，腰侧的钝痛，以及兜里手机冰凉的触感，共同构成了我成年之初最深刻也最复杂的一课。
晚风从网吧门口吹进来，带走一些浑浊空气，却带不走我心头那份刚刚萌芽的、对世界运行规则的朦胧认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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