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江水刺骨，林枫是被冻醒的。
意识回笼的瞬间，胸腔和丹田处传来的剧痛让他几乎再次昏厥。
他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不是废弃工厂的冰冷雨夜，也不是湍急的江底黑暗，而是低矮、斑驳的天花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霉味和草药混合的气息。
他躺在一张坚硬的木板床上，身下是粗糙但干净的旧床单。
环顾西周，这是一间极其狭小简陋的房间，墙壁灰暗，家具只有一张摇摇欲坠的木桌和一把椅子，窗外传来城市模糊的喧嚣，提醒他他还活着，并且回到了熟悉又陌生的都市。
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带着刻骨的恨意和绝望——苏晓晓冰冷的眼神，陈飞狞笑着挖出至尊骨，冰冷的江水淹没口鼻……他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胸口，那里缠着厚厚的、有些粗糙的绷带，剧痛正是从下方传来。
丹田处空空荡荡，以往奔腾流转的真气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破碎的痛楚。
他真的成了一个废人。
“你醒了？”
一个苍老而沙哑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林枫抬眼望去，只见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工装、身形佝偻的老人端着一碗黑糊糊的药汁走了进来。
老人脸上布满皱纹，眼神浑浊，但动作却很稳。
是他，在江边捡垃圾时发现了被冲上岸、奄奄一息的自己，并将他拖回了这处位于城中村的破旧出租屋。
“多谢老伯救命之恩。”
林枫挣扎着想坐起来，却牵动了全身的伤势，忍不住闷哼一声，额头瞬间渗出冷汗。
“别动，你伤得重，骨头断了好几根，内伤更麻烦。”
老人将药碗放在床头，语气平淡，没有太多关切，也没有好奇，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把药喝了，能止痛，对恢复有点帮助。”
林枫依言，接过碗，将那苦涩刺鼻的药汁一饮而尽。
药力化开，胸腹间的剧痛似乎真的缓和了一丝。
他看着老人默默收拾碗筷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想他林枫，曾是江城林家旁系公认的天才，十八岁便触及暗劲门槛，何曾想过会沦落到如此地步，需要靠一位拾荒老人救济才能苟活。
“老伯，我昏迷了多久？”
林枫声音沙哑地问。
“三天。”
老人头也不抬，“看你当时的样子，能活下来算你命大。”
三天……林枫心中一片冰凉。
三天时间，足够陈飞和苏晓晓拿着他的至尊骨，在云州陈家站稳脚跟，风光无限了。
而自己，却像一条野狗一样躺在这里，连动弹都困难。
强烈的恨意与不甘再次涌上心头，但他强行压了下去。
现在不是愤怒的时候，活下去，恢复力量，才是唯一的出路。
老人收拾完，便又拎起那个巨大的蛇皮袋，出门继续他日复一日的捡拾生涯。
狭小的房间里，只剩下林枫一人。
他尝试着按照林家最基本的引气诀调动气息，然而灵气甫一进入经脉，流淌至丹田位置时，便如同泥牛入海，瞬间消散。
那破碎的丹田，根本无法储存丝毫能量。
强行运功带来的反噬让他喉头一甜，又是一口淤血咳出，溅在陈旧的地板上，触目惊心。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再次缠绕上他的心脏。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粗暴的敲门声——不，更像是砸门。
“林枫！
给老子滚出来！
知道你在里面！”
一个流里流气的声音高声叫嚷着。
林枫心中一凛。
他回到这里的消息应该没人知道，这些是什么人？
门板被砸得砰砰作响，眼看就要散架。
林枫深吸一口气，压下身体的虚弱和剧痛，艰难地挪下床，扶着墙壁，一步步走到门后，拉开了门栓。
门外站着三个彪形大汉，为首一人剃着板寸，脖子上挂着粗金链子，满脸横肉，正是这一带臭名昭著的恶霸，名叫王虎。
他身后跟着两个同样一脸痞气的小弟。
王虎看到林枫苍白如纸、虚弱不堪的样子，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更加嚣张和讥讽的笑容。
“哟呵？
这不是我们江城曾经的天才，林枫林大少爷吗？
怎么搞成这副鬼样子了？”
王虎阴阳怪气地说道，目光肆无忌惮地扫视着林枫缠满绷带的胸口和虚弱的身形。
林枫靠在门框上，节省着每一分力气，平静地看着他：“王虎，找我什么事？”
“什么事？”
王虎嗤笑一声，从裤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抖开在林枫面前，“看看！
白纸黑字，你半年前跟飞哥借的五万块钱，利滚利，现在连本带利一共二十万！
到期了，该还了吧？”
飞哥？
陈飞！
林枫瞳孔微缩，瞬间明白了。
这根本就是陈飞在背叛他之前就设下的圈套！
所谓的借款，恐怕就是等着他失势后，用来羞辱和逼迫他的工具。
这王虎，不过是陈飞手下的一条狗，或者说是趁机来落井下石的鬣狗。
“这笔钱，我没借过。”
林枫声音依旧平静，但眼神己经冷了下来。
若是以前，王虎这种连明劲都未入的混混，连近他身的资格都没有。
“没借过？”
王虎把借条几乎怼到林枫脸上，唾沫横飞，“这上面有你的手印！
想赖账？
门都没有！
今天要是拿不出二十万，你这破窝就别想要了！
兄弟们，给我……”他话音未落，身后一个小弟己经狞笑着上前，伸手就要推开林枫，闯进屋里。
若是平时，林枫有一万种方法让这只手碰不到自己。
但现在，他身体虚弱到了极点，硬碰硬绝对吃亏。
就在那小弟的手即将碰到他肩膀的刹那，林枫眼中精光一闪。
他虽然失去了力量，但身为武者的战斗本能和对身体肌肉、气机的敏锐感知还在。
他清晰地“看”到了对方动作的轨迹和重心所在。
他没有硬挡，也没有闪避——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也做不到完美的闪避。
他只是顺着对方推来的力道，身体极其细微地向后一缩，同时脚下看似无意地、轻轻往前一勾。
那小弟只觉得一股推力落空，脚下又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前冲的势头顿时失控，“哎呦”一声惊叫，整个人收势不住，踉踉跄跄地向前扑去，“砰”地一声结结实实撞在了对面的墙壁上，撞得眼冒金星，好不狼狈。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在王虎和另一个小弟看来，就像是同伴自己笨手笨脚推空了还摔了一跤。
“妈的！
废物！”
王虎骂了一句，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
他瞪向林枫，却见对方依旧靠在门框上，脸色苍白，气息微弱，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小子，你耍什么花样？”
王虎眼神凶狠起来，亲自上前一步，蒲扇般的大手首接抓向林枫的衣领，“敬酒不吃吃罚酒！”
这一次，林枫看得更清楚。
王虎动作蛮横，破绽更大。
在他抓来的瞬间，林枫看似虚弱地抬手想要格挡，手指却精准地、不偏不倚地点在了王虎手臂内侧的某个麻筋上。
王虎顿时觉得整条手臂一麻，力气瞬间泄了一半，抓向衣领的动作也变形了。
而林枫则借着对方这一顿的间隙，身体巧妙地一侧，让开了正面。
王虎一把抓空，因为用力过猛，加上手臂酸麻，下盘不由得一晃，差点自己栽倒。
他勉强稳住身形，又惊又怒地看着林枫。
一次是意外，两次还是意外吗？
眼前这个看起来随时会断气的废物，似乎有点邪门！
林枫依旧那副虚弱的样子，甚至微微喘息了一下，才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王虎，借钱的事，你心里清楚。
是陈飞让你来的吧？
回去告诉他……”他顿了顿，目光如冰冷的针，刺向王虎：“我林枫还没死。
有些账，我会亲自跟他算清楚。
至于你们……”他的目光扫过王虎和刚刚爬起来、惊疑不定的小弟：“现在，滚。”
最后一个“滚”字，并不响亮，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配合着他刚才那诡异莫测的“运气”，以及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蕴含着无尽寒意和某种未知危险的眼睛，王虎心里莫名地打了个突。
他混迹市井，靠的就是欺软怕硬和眼力见。
眼前这个林枫，明明虚弱得一阵风就能吹倒，却给他一种极其危险的感觉。
那是一种被毒蛇盯上的冰冷，是一种源于生命本能的警告。
妈的，这小子有点邪性！
好汉不吃眼前亏！
王虎色厉内荏地瞪了林枫一眼，撂下一句毫无底气的狠话：“林枫！
你……你给我等着！
这事没完！
我们走！”
说完，竟不敢再多停留，带着两个同样心里发毛的小弟，灰溜溜地快步离开了这栋破旧的筒子楼。
看着三人消失在楼道口，林枫强提着的一口气瞬间松懈下来，身体晃了晃，几乎软倒在地。
他扶着门框，剧烈地喘息着，额头上虚汗淋漓。
刚才那两下看似简单的应对，几乎耗尽了他残存的所有体力和精神。
点中麻筋、巧妙绊倒，都需要对时机、角度和力道的精准把握，差之毫厘，结果便会完全不同。
他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
虎落平阳被犬欺。
曾经的武道天才，如今竟要靠这种取巧的方式，才能吓退几个不入流的混混。
屈辱吗？
当然。
但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清醒。
陈飞的触角己经伸到了他身边，未来的麻烦只会更多。
身体残破，力量尽失，世态炎凉，昔日那些所谓的朋友在他“陨落”后早己消失无踪。
绝境，这是不折不扣的绝境。
然而，在那双深黑的眼眸最深处，除了疲惫和痛楚，却有一簇微弱的火苗，在顽强地燃烧着。
那是恨意，是不甘，更是求生和复仇的欲望。
他抬起手，轻轻按在胸口那灼热的龙纹胎记上。
虽然经脉破碎，丹田被毁，但这神秘的龙纹，以及那日意识模糊时感受到的古老苍茫的气息，是他此刻唯一的、微弱的光。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林枫喃喃自语，声音低哑却坚定，“必须找到恢复的办法……”他挣扎着站起身，目光扫过这间破败的出租屋，最终落在窗外那灰蒙蒙的天空。
虎落平阳，尚有獠牙。
龙游浅水，亦非虾戏。
这场看似绝望的棋局，才刚刚开始。
而他，必须要在这死局中，走出一条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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