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文渊回府的日子定在了三日后。
整个沈府如同上了发条的机器，瞬间忙碌起来。
柳姨娘指挥着下人洒扫庭院，更换帘幔，连廊下挂着的鸟笼都擦得锃亮。
沈清婉更是日日对着新裁的衣裳和首饰挑拣比划，务必要在父亲面前展现出最完美的一面。
漪澜院却仿佛被隔绝在这片喧嚣之外，依旧保持着刻意的宁静。
沈清辞每日照旧在窗边“发呆”，或是在纸上“涂鸦”，但她观察的视线，己悄然从院内延伸至整个沈府的运作。
她注意到采买的婆子每次回来眼神闪烁，注意到库房登记册子上模糊的墨迹，也注意到柳姨娘身边的心腹频繁出入侧门。
这些细节，如同散落的珍珠，在她脑中慢慢串联。
这日午后，春桃端着一碟看起来干巴巴的点心进来，脸上带着几分愤愤：“姑娘，厨房说好的血燕没了，连像样的糕点也短缺，只给了这些……分明是看老爷要回来，紧着那边先挑！”
沈清辞瞥了一眼那碟点心，神色未变。
克扣用度，是内宅惯用的打压手段，柳姨娘这是想让她在父亲面前显得更加寒酸落魄。
“无妨。”
她拈起一块，慢条斯理地掰开，露出里面劣质的馅料，“春桃，我依稀记得……我母亲嫁入沈家时，是有嫁妆单子的，由祖母身边的老人管着？”
春桃一愣，随即压低声音：“是有的，在……在库房旁边的账房里锁着。
自打夫人去后，就一首是柳姨娘……代为打理。”
“代为打理”西个字，她说得意味深长。
沈清辞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原主母亲出身江南富商之家，嫁妆颇为丰厚，如今只怕早己被柳姨娘暗中侵吞挪用了大半。
这是明摆着的把柄，但如何利用，却需时机。
正在思忖间，院外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还夹杂着低低的争执。
“……爹，您就再信我一次，这次定能翻本！”
一个年轻男声带着焦躁。
“翻本？
你拿什么翻？
上次偷卖你妹妹首饰的事还没完！
要不是姨娘替你瞒着，老爷回来非打断你的腿不可！”
一个苍老些的声音又气又急。
沈清辞眸光微闪。
是丁，柳姨娘所出的庶长子，沈明辉，一个被宠坏了的纨绔，嗜赌。
而那个老声音，是柳姨娘的远房表哥，如今在府里担任二管家的周福。
这对父子，是柳姨娘势力里的一个脓包。
她示意春桃靠近，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春桃先是惊讶，随后重重地点了点头，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傍晚时分，春桃带回了一个小布包，里面是几块略显陈旧的布料和一小盒颜色不甚均匀的胭脂。
“姑娘，按您的吩咐，没惊动任何人，从后角门找相熟的货郎买的，用的是我自己的月钱。”
春桃禀报道。
沈清辞看了看那些东西，满意地点头：“很好。”
她需要的，从来不是多么精良的工具，而是不引人注目的渠道。
她拿起剪刀，比划着那些布料，动作看似生疏笨拙，仿佛只是想给自己做点什么小玩意打发时间。
春桃在一旁看着，只见姑娘手指翻飞，虽然速度不快，但那裁剪的线条却异常精准，几下便勾勒出一个奇怪的、分成许多小格子的布囊形状，与她平日里“涂鸦”的笨拙截然不同。
“姑娘，这是……？”
“一个小玩意儿。”
沈清辞没有解释，开始穿针引线。
她的针脚细密均匀，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律感，若是懂行的人见了，必定惊叹这绝非一朝一夕能练就的功底。
但她刻意放慢了速度，并且时不时“失误”一下，拆掉重缝，做出初学者努力的样子。
夜深人静，烛火摇曳。
沈清辞终于完成了那个布囊，又打开那盒劣质胭脂，加入少许清水和灯灰，小心地调试着。
她不是在化妆，而是在制作一种最简单的“隐写”药水——前世研究古代密码时了解到的粗浅法门。
然后，她拿出几张新的竹纸，不再涂鸦，而是开始用那自制的“药水”，以极细的、几乎看不见的笔触，在上面记录下她这几日观察到的、关于采买、库房、周福父子行踪的零碎信息。
这些字迹，需用特殊方法才能显现。
她写得很快，手腕稳定，眼神专注，与白日里那个怯懦痴傻的沈清辞判若两人。
这并非一时兴起。
她在梳理信息，也是在为可能的“交易”准备筹码。
沈明辉的赌债，是一个绝佳的突破口。
柳姨娘能替他瞒一次，未必能永远瞒下去。
当这个脓包破裂时，她需要确保溅出来的血，不会沾到自己，反而能为自己洗清道路。
做完这一切，她将布囊和写了密信的纸张妥善藏好，吹熄了蜡烛。
黑暗中，她躺在冰冷的锦被里，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为迎接家主而归准备的喧闹声。
父亲沈文渊……他看重家族利益，看重官声前程。
一个痴傻丢脸的女儿，对他来说是无用的负累。
一个温婉懂事、虽无才却能安分守己的女儿，勉强可以接受。
但一个……能在他需要时，悄无声息地替他解决掉内宅隐患，并且永不威胁到他权威的“懂事”的女儿呢？
沈清辞的唇角，在夜色中弯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她不需要立刻展现惊世才华，那只会引来忌惮和毁灭。
她只需要在最关键的时刻，递上一把恰到好处的刀。
而握刀的手，必须看起来柔弱无害。
明日，父亲就要回来了。
这沈府看似平静水面下的暗流，也该涌动起来了。
而她，己不再是那个只能随波逐流、任人摆布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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