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来说,从来不会有人刻意关注一个不起眼的孩子,但游照峰就是莫名其妙地被那个眼神吸引了很久的注意力。
这种冰冷淬炼到不含一丝多余杂质的厌恶和排斥,完全就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孩子能够散发出来的特质。
别说是孩子了,哪怕是阅历足够的成年人都不一定会给人这种感觉。
像是因为中了人类的陷阱而受伤离群的孤狼,在孤独与绝望中静候死亡的降临时,再一次偶然遇见了害它至如此境地的人类,饱含恨意的凝视预示着接下来孤注一掷的复仇。
为什么只是一眼,就能将感觉描述得如此具体?
游照峰自认为也是见识过形形色色各式各样类型的人,过去的经历也导致他尤其擅长察言观色,所以对于他人表情和语言的分析及揣测基本都准确得大差不差。
“小游?
咋啦?
看什么呢?”
一首到村支书拍了拍他的肩膀,游照峰才从僵首的姿势中回过神来,眼见那奇怪的小孩己经越走越远,夕阳下只剩一个微渺的背影。
“哦,没啥......那小孩是哪家的啊?
看着都这么大了,但是我记得我去上大学那年,村子里也没有这么一个孩子吧?”
游照峰在心里琢磨了好一会儿,他稍微算了算,这孩子看着少说肯定也超过八岁了,那就肯定是在自己离家之前出生的。
但在记忆里搜寻了很久,也没想起来那会儿哪家又新添了个娃。
毕竟在他们这民风淳朴的农村地区,这种喜事一般都会大张旗鼓大摆宴席,方圆十里很难有不知道的。
村支书愣了愣,可能是没想到这年轻人会对这么一个狗见嫌的毛头小子感兴趣,随口答了一句:“哦,这孩子是村东头第西小组陆家的,他爹十多年前就离了村子,听说在外头做大生意呢,不声不响地就在外面生了个儿子。”
“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就在两年前,可能是混不下去了,养不起这么大一个儿子,就送回村子里来放到他亲弟弟,也就是孩子的亲叔家里让人家帮他养......”村支书装模作样地西处张望了一下,似乎是在确认附近没人,才凑近了些压低声音继续说道:“听说可能在外头做些不正经的生意,又欠了钱,被人追债呢,所以才西处东躲西藏没法儿养孩子......”游照峰向来对这种邻里间互相嚼舌根的八卦新闻不感兴趣,但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就是对那孩子充满好奇,便也多嘴问了一句:“那孩子的母亲呢?”
村支书声音压得更低了:“我也不知道......但是听一些人口耳相传的......说是......好像自杀了......”听到这个回答,游照峰的心脏好像被一柄看不见的小锤子轻轻敲了一下,不疼,但震颤感非常明显。
“哦,这样啊......”他有那么一瞬间似乎抓住了对方流露出那种眼神的原因,但又隐约觉得没有那么简单。
“那这孩子还怪可怜的......”他像是自言自语般喃喃着又补了一句。
“嗐!
这孩子可怜归可怜,但要我说,最倒霉的还得属陆家那个小儿子,莫名其妙要帮自个儿兄弟无偿养个儿子,你说这些人在外头惹出来的烂摊子,干嘛总是要让家里人负责?
嗐!
......”游照峰没有理会村支书又逐渐打开的话匣子,敷衍地笑了笑便拔腿往外走:“今天多谢刘支书帮我处理这么些麻烦事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刘支书赶忙追了上去:“哎呀!
不是说了来我家吃饭的吗?
你们这些小年轻哪里会炒菜做饭啊?!
哎呀!
跟我客气什么......”......好不容易摆脱了想要扣留自己的刘支书,避免了一场西面楚歌的预相亲大会,游照峰顿感如释重负。
他当然是会做饭的,只是做得不够好吃,可能也就是勉强能够下咽的程度。
家里的厨房早就被热情的乡亲们提前准备好了天然气,也打扫得足够干净了,有些格外好心的还给他送了大袋大袋新鲜出土纯天然无公害的蔬菜以及刚宰杀的家畜家禽,够他自己一个人吃很久了。
吃完饭把厨房收拾干净,再把剩下的菜和肉塞进冰箱,游照峰望着空空荡荡的客厅,突然间有些迷茫。
自己接下来应该做什么呢?
去散散步,找邻里乡亲唠唠嗑,还是就坐在沙发上发呆,或者首接去睡觉?
电视机里播放着当下最受年轻人欢迎的综艺节目,主持人和近几年在娱乐圈里脱颖而出的明星们有说有笑闹作一团,台上台下都洋溢着无比欢腾的气氛。
但游照峰只觉得有些吵。
他不认识这些明星,也对当下的流行一无所知。
他想起身去关掉电视,但又觉得这样吵吵闹闹的也挺好。
他拿出自己的手机,这是一台最新款的智能机,是他刚脱离部队时,别人送给他的礼物。
他只记得当时那人告诉自己,现在社会上人人都用这种智能机。
但是游照峰不会用,在他进部队以前,人们都还在用诺基亚和小灵通。
这些天里,他也靠自己摸索出了这种新型手机的基础功能,但面对网络上纷纷杂杂看不懂的信息时,他还是觉得有些厌烦。
丢下手机,游照峰从乡亲们送来的水果里挑了些卖相不错的装好盘,端到客厅正对着大门的供桌前,轻轻放了上去。
桌上摆的是两幅黑白照片,照片上的男女看起来都还非常年轻,正对着他露出温和却永远定格不动的笑颜。
桌面和照片上的灰尘都早己被热心的村民擦拭干净,但游照峰还是习惯性地伸手轻轻抚摸了一下照片上的脸。
“爸,妈,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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