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在一阵尖锐的耳鸣和心脏的疯狂绞痛中逐渐模糊。
阮念一瘫坐在冰冷的地砖上,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胃里空荡荡的,却一阵阵痉挛,喉咙被酸涩的苦水灼烧着。
她闭上眼,试图将那些可怕的画面和声音从脑海里驱逐出去——温以宁园冷静宣布婚讯的脸,陆竞宸那温柔却陌生的微笑,冰冷的“空号”提示音,微信里那些刺眼的灰色提示……但它们像跗骨之蛆,盘旋不去。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几乎要将她彻底吞噬时,一股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气味,毫无预兆地钻入了她的鼻腔。
是芒果混着奶油的淡淡甜香。
夹杂在浴室玫瑰香的沐浴露和昨夜残留的饭菜气息里,这味道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插进了她记忆深处那把同样锈迹斑斑的锁里,“咔哒”一声,推开了一扇尘封的门。
眼前的黑暗褪去,刺眼的阳光变成了三年前那个夏夜温润朦胧的月光。
冰冷的地砖变成了老房子阳台略带粗糙的水泥地。
令人窒息的寂静被夏夜的蝉鸣和屋内传来的电视声、炒菜声取代。
“念一!
以宁园!
出来洗手,准备吃饭啦!”
妈妈带着笑意的声音从厨房传来。
“来啦!”
阮念一应了一声,灵活地从屋后露台上跳下来,赤脚踩在微凉的水泥地上,发出“啪嗒”的轻响。
温以宁园比她稍慢一步,小心翼翼地扶着栏杆跳下,她穿着一条洗得发黄的白色休闲裤,裤腿蹭上了一小块青苔。
那是阮念一十七岁生日的傍晚。
家里小小的两居室挤满了温馨的喧嚣。
爸爸在笨拙地给生日蛋糕插上最后几根彩色的蜡烛,妈妈正把最后一道粉蒸肉端上桌,浓郁的蒸肉味弥漫在整个屋子里。
老旧空调室外机嗡嗡作响,却盖不住这份热闹。
“快洗手!”
妈妈嗔怪地看了一眼两个女孩脏兮兮的脚丫。
阮念一吐了吐舌头,拉着温以宁园冲向洗手间。
狭小的空间里,两个女孩挤在一起,水龙头哗哗地响,肥皂泡沾满了手臂。
阮念一故意把水珠弹到温以宁园脸上,以宁园也不甘示弱地反击,两人笑闹着,首到妈妈在外面又喊了一声才作罢。
菜肴太多,都堆放在客厅的茶几上。
大家围着茶几,坐在塑料小凳子和沙发上。
中间那个小小的、淡黄的奶油芒果慕斯蛋糕,是今天当之无愧的主角。
“我们念一十七岁啦!
是大姑娘咯!”
爸爸举起手里的小酒杯,脸上泛着红光。
“祝念一生日快乐,开心平安!”
妈妈笑着给她夹了一大块排骨。
“生日快乐!”
温以宁园也举起手里的橙汁,水汪汪的大眼睛眨巴着,她拿出一个粉色包装的小盒子,“给你的礼物!”
礼物是一条细细的银项链,吊坠是个小牌,简单的刻着“RNY”三个字母。
不值什么钱,但做工还算精致。
阮念一知道,这肯定是温以宁园省了好几个月的零用钱才买下的。
她当时欢喜得不得了,立刻就要戴上,还是以宁园帮她扣上了那个有点复杂的搭扣。
冰凉的银链贴在皮肤上,她却觉得心里暖烘烘的。
“许愿许愿!
快吹蜡烛!”
妈妈催促着。
爸爸关掉了电视和客厅的大灯,只留下餐桌上方一盏昏黄的吊灯。
十七根蜡烛被点燃,小小的火苗在略显闷热的夏夜里跳跃,映照着每一张带笑的脸。
阮念一深吸一口气,在大家的生日歌声中,虔诚地闭上眼。
她许了什么愿来着?
哦,对了。
她希望……希望她和以宁园能永远是最好的朋友,希望她们都能考上理想的大学,希望……希望将来能遇到一个彼此喜欢的人,就像爸爸妈妈这样。
她睁开眼,鼓起腮帮,一口气吹灭了所有蜡烛。
黑暗中爆发出掌声和欢呼。
灯光重新亮起。
妈妈开始切蛋糕,第一块带着生日快乐几个大字的,理所当然地放在了阮念一面前。
蛋糕香甜绵软,是记忆中最好吃的味道。
大家吃着,聊着,说着琐碎的闲话。
爸爸说起阮念一小时候的糗事,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温以宁园安静地坐在她身边,小口小口地吃着蛋糕,嘴角沾了一点奶油,阮念一伸手帮她擦掉,两人相视而笑。
那天晚上,她们俩挤在阮念一那张小小的单人床上。
窗户开着,夜风带来丝丝清爽的凉意。
她们有说不完的话,关于即将到来的高三,关于对大学的憧憬,关于未来模糊而美好的想象。
以宁园说,她以后想当个外语导游,这样就能走遍全世界。
阮念一说,那她就当个设计师,给以宁园设计很多漂亮的衣服。
“那我们说好了,”阮念一在黑暗中伸出手指,“不管以后我们在哪里,变成什么样,我们都是最好的朋友。”
“嗯,最好的朋友。”
温以宁园的手指勾了上来,带着夏夜微凉的温度,“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月光洒在她们交握的手指上,清澈而明亮。
------“哐当!”
一声巨响将阮念一从回忆中狠狠拽回。
是她无意识中碰倒了一旁的金属垃圾桶。
垃圾桶倒在地上的声音在过分安静的公寓里显得格外刺耳。
眼前温馨的夏夜景象瞬间碎裂、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浴室冰冷的白瓷砖,和从门缝里透进来的、苍白得毫无温度的灯光。
空气中哪里还有什么芒果奶油的甜香?
只有厕所的清洁剂味和一股……若有若无的、属于陆竞宸的、她曾经无比依恋如今却让她作呕的洗发水味道。
手指下意识地抚上脖颈。
空荡荡的。
那条刻着她名字缩写银项链,早在一年前,因为搭扣坏了,就被她取下收在了首饰盒里,再也没有戴过。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童言稚语,言犹在耳。
可当初和她拉钩的那个人,如今正穿着价值不菲的定制西装,戴着璀璨的钻戒,对着全世界宣布,要成为她阮念一男朋友的未婚妻。
胃里那股恶心感再次翻涌上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
阮念一趴在地上,这一次,她终于吐了出来。
胃里空空,吐出来的只有酸涩的苦水,灼烧着她的食道和喉咙,也灼烧着她刚刚被回忆温暖过片刻、此刻却变得无比冰冷的心。
原来,从盛夏的烛火到寒冬的冰窟,只需要三年。
原来,所谓的“永远”,保质期竟然这么短。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