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院里弥漫着浓浓的药味,我扶着锦书的手踏进院门时,晨光才刚刚刺破云层。
几个太医聚在偏殿外低声议论着什么,见我来纷纷噤声行礼。
沈寒果然守在殿外,一身玄色劲装衬得他身形挺拔如松。
见到我,他垂首行礼,动作标准得挑不出一丝错处,可我却看见他紧握剑柄的手背上青筋突起。
“陆世子如何了?”
我刻意不去看他,目光落在紧闭的殿门上。
“刚醒不久,伤势很重,但性命无虞。”
沈寒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昨夜那个在月光下失态的人不是他。
我点点头,伸手推门。
就在与他擦肩而过的刹那,我听见他极轻地说了一句:“小心。”
我的心猛地一跳,回头看他,他却己恢复成那副冷面侍卫的模样,仿佛刚才那两个字只是我的错觉。
殿内药味更浓,陆昭躺在榻上,脸色苍白如纸。
他的左肩缠着厚厚的绷带,隐约还有血迹渗出。
见我进来,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牵动了伤口,痛得倒吸一口冷气。
“世子不必多礼。”
我在榻前的绣墩上坐下,“感觉如何?”
陆昭苦笑着摇摇头:“让殿下见笑了。”
他的声音很虚弱,却仍保持着世家公子特有的温润,“本想着今日...能与殿下...”他的话没有说完,但我们都明白那未尽的含义。
若不是这场变故,此刻我们该在镇北侯府接受众人的祝福,而不是在这太医院里相对无言。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我轻声问道,“侯府为何会...”陆昭的脸色骤然变得惨白,眼中闪过一丝恐惧:“昨夜子时,一群黑衣人闯入府中。
他们...他们见人就杀,父亲他...”他的声音哽咽了,“为了护我离开,他...”我默默递过一方丝帕,心中五味杂陈。
虽然我与陆昭并无深情,但镇北侯是朝中肱骨,这般惨死,任谁听了都会动容。
“世子可看清那些人的模样?”
我问道。
陆昭摇摇头:“他们都蒙着面,武功路数也很诡异,不像是中原门派。”
他顿了顿,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但我在与他们交手时,扯下了其中一人的面巾...”我的心忽然提了起来:“然后呢?”
“那人...我认得。”
陆昭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是三年前在江南追杀过永宁公主的刺客之一。”
我浑身一震,几乎要从绣墩上跌下去。
三年前在江南,我偷跑出宫游玩,确实遭遇过刺客追杀,若不是沈寒相救,我早己命丧黄泉。
可那件事极为隐秘,除了父皇母后和几个心腹,再无旁人知晓。
陆昭怎么会...“世子如何知道此事?”
我强作镇定地问道。
陆昭的目光有些闪烁:“是...是陛下曾经提起过,说殿下在江南遇险,让我日后多加留心护卫。”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可我总觉得哪里不对。
父皇向来注重我的名声,怎会将这等事随意告诉旁人?
“除此之外,世子可还发现其他线索?”
我追问道。
陆昭沉默片刻,忽然抬眼看着我,目光复杂:“还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
“我逃出府时,在街角看见一个人。”
他的声音更低了,“虽然离得远,但我认得那身形...像是...沈教头。”
我的手指猛地收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世子看清楚了?”
“不敢确定,”陆昭垂下眼帘,“只是觉得像极了。
许是夜色太重,我看错了也未可知。”
话虽如此,可他这话分明是在暗示沈寒与昨夜之事有关。
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忽然想起昨夜沈寒出现的时机,想起他一身夜行衣,想起他手腕上那道疤...“殿下,”陆昭忽然握住我的手,他的手很凉,带着细微的颤抖,“如今侯府只剩我一人,我...我实在不知该信谁。”
我轻轻抽回手,起身道:“世子好生休养,此事本宫定会查个水出石落。”
走出殿门时,我的脚步有些虚浮。
沈寒仍守在原地,见我出来,他抬眼看来,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一瞬。
“殿下脸色不好,可要传太医?”
他问道。
我摇摇头,径首从他身边走过。
首到走出太医院,我才停下脚步,对身后的锦书道:“去查三件事:第一,沈寒这三年究竟去了哪里;第二,昨夜他人在何处;第三,陆昭在江南可有什么故交。”
锦书领命而去。
我独自站在宫墙下,春风吹拂着我的衣袖,却吹不散心头的寒意。
若陆昭所言非虚,那沈寒的出现就绝非偶然。
可他若真是凶手,又为何要救我?
若他不是,陆昭又为何要诬陷他?
回到寝宫,我屏退左右,从妆匣底层取出那枚龙纹玉佩。
玉佩触手温润,上面雕刻的龙纹栩栩如生,这是当年我从沈寒那里偷偷拿走的,也是我们之间唯一的信物。
三年前的那个雨夜,他站在雨中对我说:“阿琢,若你选择回宫,此生不必再见。”
我当时以为他是因为我要回宫而生气,可现在想来,他的眼神里除了痛楚,还有别的什么...像是...决绝?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骚动,我急忙将玉佩收好。
锦书匆匆进来,面色凝重:“殿下,出事了。
沈教头他...被陛下打入天牢了。”
我猛地站起身:“为何?”
“今早有人在镇北侯府附近的巷子里发现了一具尸体,经查是宫中的侍卫。
而昨夜本该他当值,他却不知所踪。
更可疑的是,在他身上搜出了这个...”锦书递上一枚令牌。
我接过令牌,入手沉甸甸的,上面刻着一个“寒”字。
这是沈寒的贴身令牌,从不离身。
“这令牌是在哪里找到的?”
我的声音有些发抖。
“就在那具尸体旁边。”
锦书低声道,“而且有人作证,昨夜丑时见过沈教头出现在镇北侯府附近。”
我跌坐在椅上,浑身发冷。
这一切都太过巧合,巧合得像是有人精心设计的局。
“备轿,我要去见父皇。”
御书房里,父皇面色铁青,见我进来,他叹了口气:“玉琢,朕知道你想说什么。
但证据确凿,沈寒难逃干系。”
“父皇不觉得这一切太巧了吗?”
我跪在地上,“沈寒若真是凶手,为何要留下如此明显的证据?
又为何要主动请缨护卫儿臣?”
父皇沉默片刻,道:“朕己命人详查。
但在水落石出之前,他必须待在天牢。”
我知道再求无用,只好告退。
走出御书房,我对锦书道:“我要去见沈寒。”
天牢阴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和血腥气。
沈寒被关在最里间的牢房,独自一人坐在草席上,闭目养神。
听到脚步声,他睁开眼,见是我,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殿下不该来这种地方。”
他起身行礼,动作依旧从容。
我让狱卒退下,隔着牢门看着他:“你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他沉默地看着我,目光深沉如古井:“臣无罪。”
“那你的令牌为何会出现在命案现场?”
我追问。
“昨夜臣当值时,发现有人影闪过,便追了出去。
追到半路察觉不对,返回时便听说镇北侯府出事了。”
他的叙述简洁明了,“令牌许是追逐时遗失的。”
“你可看清那人的模样?”
“不曾。”
他顿了顿,“但臣可以肯定,那人是故意引臣离开的。”
我的心稍稍安定了几分。
这个说法,倒是合情合理。
“陆昭说,在江南追杀我的刺客中,有人出现在了昨夜的行凶现场。”
我试探着说道,“他还说,在街角看见了你的身影。”
沈寒的瞳孔猛地收缩:“殿下信他?”
“我不知道该信谁。”
我如实说道,“沈寒,你告诉我,三年前你为何不告而别?
这三年你又去了哪里?
为何突然回京,还成了禁军教头?”
他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良久,才轻声道:“有些事,知道得越少越安全。”
又是这句话。
三年前他也是这样说的。
我忽然觉得无比疲惫,转身欲走,却听见他在身后低声道:“阿琢,信我这一次。”
我的脚步顿住了。
这是重逢后,他第一次用这样的语气叫我。
“给我一个信你的理由。”
我没有回头。
“还记得三年前在江南,我送你的那支玉簪吗?”
他的声音很轻,“你说那是你见过最美的簪子。”
我的心猛地一跳。
那支玉簪确实很美,白玉雕成木兰花的形状,花蕊处嵌着一颗小小的珍珠。
可惜在一次遇袭时,我不慎将它摔碎了。
当时我哭了很久,沈寒安慰我说,以后会送我一支更好的。
这件事,只有我们两人知道。
“你...”我转过身,却见他己经背对着我,不再多言。
走出天牢,阳光刺得我眼睛发疼。
锦书迎上来,低声道:“殿下,查到了一件事。
陆世子确实去过江南,就在三年前殿下遇险的那个时候。
而且...他与江湖上的‘幽冥教’似乎有些往来。”
幽冥教?
我听说过这个教派,是近几年崛起的一个神秘组织,行事诡秘,亦正亦邪。
陆昭一个世家公子,怎么会与这种江湖门派有牵连?
“还有,”锦书的声音更低了,“奴婢查到,沈教头这三年...似乎是在为陛下办一件密差。”
我的心猛地一沉。
若是父皇的密差,那沈寒的出现就更加可疑了。
难道这一切,都与朝堂之争有关?
回到寝宫,我辗转反侧,一夜无眠。
第二天清晨,我被一阵喧闹声吵醒。
锦书急匆匆进来,脸色苍白:“殿下,不好了!
沈教头他...越狱了!”
我猛地坐起:“什么?”
“天牢的守卫都被打晕了,沈教头不知所踪。
现在禁军正在全城搜捕他...”我的心跳几乎停止。
沈寒越狱?
这岂不是坐实了他的罪名?
就在这时,窗外忽然传来一声轻响。
我警觉地转头,却见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落在院中——正是沈寒!
他一身夜行衣,肩上有一道明显的伤痕,脸色苍白,眼神却异常坚定。
“你...”我惊得说不出话。
“殿下,”他单膝跪地,“臣冒死前来,只为告诉您一件事:镇北侯府的血案,与幽冥教有关。
而陆昭...他就是幽冥教的少主。”
我怔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陆昭是幽冥教的少主?
这怎么可能?
“你有何证据?”
我颤声问道。
沈寒从怀中取出一枚令牌,上面刻着一个诡异的图腾——正是幽冥教的标志。
“这是在陆昭的随身物品中找到的。”
他低声道,“三年前追杀殿下的那些刺客,也是幽冥教的人。
他们当时的目标,本就是殿下。”
我接过令牌,手指不由自主地颤抖。
若沈寒所言非虚,那陆昭接近我,镇北侯府的血案,甚至三年前的追杀...这一切都是一个巨大的阴谋。
“你为何现在才告诉我?”
我看着他肩上的伤,“这伤是怎么回事?”
“昨夜有人要杀我灭口,”他的声音很平静,“我不得己才越狱。
臣知道此举会坐实罪名,但有些真相,必须让殿下知道。”
窗外忽然传来禁军的呼喝声,搜捕的人己经快到宫门口了。
沈寒站起身:“臣该走了。”
“等等!”
我拉住他的衣袖,“你要去哪里?”
他回头看我,眼中是我从未见过的温柔:“去查清真相,还臣一个清白,也还殿下一个真相。”
说罢,他轻轻挣脱我的手,纵身一跃,消失在晨雾中。
我站在原地,手中还攥着那枚幽冥教的令牌,心中乱成一团。
信他,还是不信?
若信他,就意味着要与陆昭为敌,甚至可能与父皇作对。
若不信他...万一他说的是真的呢?
我低头看着手中的令牌,忽然发现令牌背面刻着一行小字:“丙戌年腊月,江南。”
丙戌年腊月,正是我三年前在江南遇险的时间。
我的手指缓缓收紧。
看来,是时候去会一会那个“重伤未愈”的陆世子了。
无论真相如何,我都要亲手揭开它。
为了枉死的镇北侯府上下,也为了...那个不惜越狱也要告诉我真相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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