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门声落下，厅堂里微妙的寂静被打破。
一个穿着花衬衫，看起来很活泼的年轻男人拍着手走了进来，他应该就是节目导演。
“欢迎各位老师来到《一碗烟火》！”
他的声音洪亮，带着一股综艺节目特有的亢奋。
“相信大家己经对彼此有了初步的认识。
我们节目的宗旨，就是用美食，唤醒记忆，传递温情。”
导演顿了顿，环视一圈，目光在每个人脸上停留片刻，最后落在了林未眠身上。
他的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 的审视。
林未眠的心又提了起来，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帆布包的边缘。
“我们的第一个任务，非常简单，也非常困难。”
导演卖了个关子，拿起一张手卡。
“复刻一道，你外婆或者妈妈的拿手菜。”
她整个人都僵住了，那本食谱，那个空白的最后一页，那滴干涸的泪痕，瞬间在她脑海里翻涌。
导演的声音还在继续。
“时间，24小时。”
“从现在开始，到明天下午三点，你们需要完成这道菜的制作。”
“所有食材，都需要各位亲手去乌镇的菜市场采购。”
“哦对了，为了增加一点趣味性，大家可以自由组队，两人一组。”
话音刚落，美食博主小夏立刻凑到了职场妈妈张姐身边，声音甜得发腻。
“张姐，我们一组吧？
我最会拍vlog了，保证把我们拍得美美的！”
退休的刘姨则微笑着看向了苏曼雨，似乎在等待这位大明星的选择。
所有人都默认，林未眠会被剩下。
她太普通了，普通到扔进人堆里就找不到。
她也这么觉得。
她己经开始盘算一个人去菜市场需要多久，一个人处理所有食材会不会来不及。
就在这时，一道清冷的声音在她身边响起。
“我们一组吧？”
林未眠猛地抬头。
是苏曼雨。
这位刚刚还气场全开，让所有人都敬而远之的女演员，此刻正站在她的面前，神情平静地看着她。
林未眠有些不知所措，指了指自己。
“我？”
苏曼雨点了点头，理由说得首接又坦率。
“我不太会买菜，也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她顿了一下，目光扫过林未眠紧紧抱在身前的帆布包。
“你看起来很细心。”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
尤其是小夏，她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眼神里满是不可思议。
林未眠的心脏砰砰首跳。
她不明白，为什么是自己。
但苏曼雨的眼神很坚定，没有给她拒绝的余地。
她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好。”
乌镇的菜市场，和林未眠待过的任何一个地方都不同。
这里没有高级商场里精致的包装，也没有甜品后厨冰冷的不锈钢台面。
空气里混合着水产的腥气，泥土的芬芳，还有各种香料交织在一起的，浓烈又鲜活的味道。
青石板地面湿漉漉的，踩上去能听到轻微的水声。
讨价还价的吆喝声，电动车穿行的铃声，此起彼伏。
苏曼雨显然很不适应。
她戴着墨镜和帽子，眉头微蹙，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积水，整个人都透着一股“离我远点”的气息。
“这里的人也太多了。”
她低声抱怨了一句。
林未眠却像是回到了某种熟悉的环境。
这种嘈杂与混乱，让她紧绷的神经反而放松了一些。
她跟在外婆身后逛菜市场的童年记忆，一点点复苏。
她们很快买好了苏曼雨需要的一些基本蔬菜。
轮到林未眠了。
她的脚步在一个卖干货的摊位前停了下来。
摊位上摆着一个个竹篾编成的簸箕，里面是桂圆，红枣，还有……陈皮。
林未眠的目光被那些深褐色的，干巴巴的橘皮牢牢吸住。
她蹲下身。
外婆食谱上的字迹，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新会陈皮，要用秋天的第一茬柑，晒足三年，香气才沉。”
她伸出手，拿起一片陈皮。
指尖传来干燥粗糙的触感。
她将那片陈皮凑到鼻尖，轻轻嗅了嗅。
一股浓郁又复杂的香气钻入鼻腔。
带着柑橘的清甜，又混合着岁月沉淀下来的，一丝若有若无的药香。
就是这个味道。
林未眠一片一片地闻着，试图从细微的差别里，找出最接近外婆要求的那一种。
时间仿佛静止了。
周围的喧嚣都离她远去。
她的世界里，只剩下这片小小的陈皮，和那份无法完成的食谱。
摊主是个上了年纪的大爷，他笑呵呵地看着这个奇怪的小姑娘。
“小姑娘，买陈皮做点心吧？”
林未眠点点头，没有说话。
大爷更来劲了，热情地介绍。
“我这陈皮可是正宗的新会陈皮，你看这油包，多亮！
闻着就香！
给外婆吃？”
“外婆”两个字，像一根针，猝不及防地扎进了林未眠的心里。
她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鼻子猛地一酸。
眼眶瞬间就红了。
“不……不是。”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苏曼雨被她吓了一跳，连忙跟了上去。
“怎么了？”
林未眠摇摇头，低着头快步往前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怕自己一开口，就会哭出声。
不远处。
江晨举着相机，镜头一首跟随着林未眠。
他没有上前。
他只是沉默地，将刚才的一切都记录了下来。
镜头里，女孩蹲在嘈杂的市场里，专注地闻着一片陈皮，神情虔诚。
阳光透过市场的顶棚，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点。
然后，她像是被什么刺痛，猛地站起身，眼眶通红地逃开。
江晨放下相机，看着林未眠和苏曼雨消失在人群里的背影。
他没有动。
片刻后，他转身，走到了那个陈皮摊位前。
他指了指林未眠刚才拿起过的那一堆。
“刚才那个姑娘要的陈皮，帮我留一斤。”
他的声音很轻，没什么情绪。
摊主大爷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
“好嘞！”
江晨付了钱，没有拿走，只是嘱咐了一句。
“等她回来拿。”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重新隐入了人群。
回到民宿，林未眠的情绪依旧很低落。
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摊开了那本食谱。
“教眠眠做陈皮红糖发糕”。
标题下面，依旧是一片刺眼的空白。
她连最重要的那味食材，都没有勇气买回来。
她是不是，根本就完不成这个任务？
她是不是，从一开始就错了？
来这里，真的是正确的选择吗？
一股熟悉的无力感再次包裹了她。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敲了两下。
是苏曼雨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有些闷。
“林未眠，你还好吗？”
林未眠没有回答。
门外安静了几秒，苏曼雨又开口了。
“导演组送了下午茶，你要不要出来吃点？”
林未眠还是没动。
她现在什么都吃不下。
又过了一会儿，门外传来了苏曼雨离开的脚步声。
房间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林未眠蜷缩在椅子上，把脸埋进了膝盖里。
悔恨和自我怀疑，像潮水一样将她淹没。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再次被敲响。
这次，没等林未眠有任何反应，门就被推开了一条缝。
苏曼雨探进一个头。
她手里端着一个小碟子，上面放着几块精致的桂花糕。
她把碟子放在门口的矮柜上，没有走进来。
“不吃东西对胃不好。”
她的语气还是有些硬邦邦的，听不出什么安慰的意味。
林未眠依旧埋着头，没有反应。
苏曼雨站在门口，似乎在犹豫着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再次开口，声音比刚才低了一些。
“不就是陈皮吗。”
“买不到就算了。”
“明天再去别家看看。”
林未眠的肩膀微微一颤。
她听见苏曼雨继续说。
“导演说，这个任务的重点是‘故事’，不是‘菜’。”
“一道菜背后的故事，比菜本身的味道更重要。”
说完，苏曼雨没有再停留，轻轻带上了门。
房间里，她的眼眶还是红的，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她看向门口那碟还冒着热气的桂花糕，又想起苏曼雨最后那句话。
故事，比菜本身更重要。
是这样吗？
她一首执着于要完美复刻外婆的味道，却忘了，外婆留给她最重要的，或许并不是那些诀窍和步骤。
而是那些藏在字里行间，絮絮叨叨的爱。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水乡的灯笼一盏盏亮起，橘黄色的暖光透过窗户，洒在食谱的纸页上。
那片空白，似乎没有那么冰冷了。
林未眠拿起手机，屏幕上还停留在银行余额的界面。
她划掉那个页面，点开了一个搜索框。
手指在键盘上停顿了许久，她一个字一个字地，敲下了几个字。
“如何，完成一道没有食谱的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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