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白山的秋来得早，刚过八月，漫山的柞树就染成了酱红色，风一吹，细碎的叶片簌簌往下掉，混着松针和腐殖土的气息，在山谷里漫溢。
尹昊背着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踩着没脚踝的落叶，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山里走，额头上沁出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淌，砸在干燥的土地上，瞬间洇出一小片深色痕迹。
他己经在山里走了三天。
三天前，他告别了那个只留下模糊记忆的村子，背着父母仅存的遗物——一枚刻着扭曲狐头符文的黑檀木牌，踏上了寻找孤山老人的路。
村里人都说，孤山老人是长白山深处的活神仙，是世间无敌的出马宗师，能驱邪避凶，更能看透天命。
可没人知道他具体住在什么地方，只说孤山云雾缭绕，寻常人根本找不到入口，就算找到了，也未必能得老人待见。
尹昊没有别的选择。
自三岁那年父母在山难中离奇殒命，他就成了没人疼的孩子。
远房亲戚收养他，不过是图那点微薄的抚恤金，对他谈不上好，也谈不上坏。
他自幼体弱，三天两头发烧，更邪门的是，总能看到些常人看不到的东西——昏暗角落里晃过的黑影，深夜窗外传来的诡异哭声，还有偶尔缠上他的冰冷触感。
十岁那年，他在河边洗衣，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拽进水里，眼看就要溺亡，胸口的黑檀木牌突然发热，一股暖流顺着西肢百骸蔓延，他才挣扎着爬上岸。
从那以后，他就知道，这枚南方蛮子留下的木牌不简单，而自己的命，恐怕也和常人不一样。
半个月前，村里的李大爷上山砍柴，回来后就变得疯疯癫癫，整日里抱着树干啃咬，眼神浑浊，嘴角挂着涎水，身上还起了一片片青黑色的斑块。
村里请了附近最有名的出马仙来瞧，那仙长刚一靠近李大爷，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开，口吐鲜血，连说“邪祟太凶，管不了”，收拾东西连夜就走了。
没过几天，李大爷就死在了山里，尸体被野兽啃得残缺不全，死状极惨。
而尹昊，在李大爷发疯的当晚，清楚地看到一个青面獠牙的黑影，从李大爷家的窗户里钻了进去。
那黑影身上的阴冷气息，让他浑身发冷，也让他胸口的黑檀木牌剧烈发烫。
也就是从那天起，尹昊下定决心，一定要找到孤山老人。
他不想再像蝼蚁一样任人宰割，不想再眼睁睁看着身边人遭遇不测，更想知道自己这诡异的命格，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帆布包里的干粮早就吃完了，只剩下半瓶水。
尹昊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抬头望向远处的山峰。
那座山被厚厚的云雾笼罩着，隐约能看到山尖的轮廓，比周围的山峰都要高耸挺拔，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威严。
村里人说，那就是孤山。
他咬了咬牙，加快了脚步。
越是靠近孤山，周围的气息就越诡异。
原本喧闹的山林变得异常安静，连鸟鸣虫叫都消失了，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像是有人在暗处低语。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腥气，混杂着草木的腐味，让人心里发慌。
又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云雾越来越浓，能见度不足五米。
尹昊拿出随身携带的火柴，想点燃一根枯枝照明，可火柴刚划亮，就被一股突如其来的阴风熄灭了。
紧接着，他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很轻，像是赤脚踩在落叶上，不疾不徐，却精准地跟在他身后，无论他走多快，都甩不掉。
尹昊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慢慢转过身，手里紧紧攥着黑檀木牌，借着微弱的天光，看向身后。
空荡荡的山林里，什么都没有。
只有漫天的云雾，和无边的黑暗。
“谁？”
他试探着喊了一声，声音有些发颤。
没有人回应。
可那脚步声，却还在继续，甚至离他更近了。
一股刺骨的寒意顺着脚底往上爬，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暗处盯着他，那眼神冰冷、贪婪，像是在打量猎物。
尹昊不敢再停留，转身就往孤山的方向跑。
他跑得飞快，帆布包里的东西撞得“哐哐”响，胸口的黑檀木牌越来越烫，像是要烧起来一样。
就在这时，他脚下一滑，身体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膝盖磕在石头上，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手里的黑檀木牌也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的草丛里。
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却发现双腿像是被什么东西缠住了，动弹不得。
低头一看，只见几条青黑色的藤蔓，正从泥土里钻出来，缠绕在他的脚踝上，藤蔓上还长着细密的倒刺，深深扎进他的皮肤里，疼得他龇牙咧嘴。
“桀桀……”一阵诡异的笑声在他耳边响起，尖锐刺耳，像是铁器摩擦。
云雾中，缓缓浮现出一个模糊的身影。
那身影很高，瘦得像根竹竿，浑身覆盖着青黑色的鳞片，一张脸隐在阴影里，只能看到一双绿油油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
是山鬼！
尹昊的心脏狂跳不止，一股绝望感涌上心头。
他听说过，长白山里的山鬼，以生人为食，性情残暴，普通的出马仙都难以对付。
自己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就算有黑檀木牌，现在也拿不到手，难道今天就要死在这里了？
山鬼一步步向他逼近，身上的腥气越来越浓。
尹昊能看到它嘴角滴落的涎水，还有尖锐的獠牙，心里只剩下恐惧。
他拼命地挣扎，可藤蔓缠得越来越紧，倒刺扎得越来越深，鲜血顺着脚踝往下流，染红了身下的落叶。
就在山鬼的爪子即将碰到他的额头时，胸口突然传来一阵强烈的暖流，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灼热。
紧接着，不远处的草丛里，黑檀木牌突然爆发出一道耀眼的金光，金色的光芒冲破云雾，照亮了周围的山林。
“嗷——！”
山鬼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像是被强光灼伤，连连后退。
缠绕在尹昊脚踝上的藤蔓，也在金光的照射下，迅速枯萎、断裂，化作一堆灰烬。
尹昊趁机爬起来，踉跄着捡起黑檀木牌，紧紧抱在怀里。
金光渐渐收敛，木牌恢复了之前的模样，却依旧带着温热的触感，像是有生命一般。
他抬头看向山鬼，只见那山鬼蜷缩在地上，身体不断抽搐，身上的鳞片正在脱落，散发出一股焦糊味。
显然，黑檀木牌的金光对它造成了重创。
可还没等尹昊松口气，山鬼突然猛地抬起头，绿油油的眼睛里充满了怨毒，它嘶吼一声，不顾伤痛，再次向尹昊扑了过来。
尹昊吓得脸色惨白，转身就跑。
可他刚跑了两步，就撞到了一个坚实的后背。
他下意识地回头，只见一个穿着灰色道袍的老者，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
老者身形佝偻，头发和胡须都白了，脸上布满了皱纹，看起来像是个普通的山野老人。
可他的眼睛，却异常明亮，像是藏着星辰大海，透着一股洞察一切的威严。
老者只是淡淡地看了山鬼一眼，没有说话，也没有动手。
可那凶神恶煞的山鬼，却像是看到了天敌一般，瞬间僵在原地，身体瑟瑟发抖，绿油油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
紧接着，山鬼发出一声哀鸣，转身就想逃跑。
可它刚跑出去没几步，身体就突然凭空炸开，化作一团黑色的雾气，消散在空气中。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尹昊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看着眼前的老者，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能感觉到，老者身上没有散发出任何强大的气息，可就是这样一个看似普通的老人，却仅凭一个眼神，就秒杀了连黑檀木牌都只能重创的山鬼。
这一定就是孤山老人！
尹昊反应过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老者重重地磕了三个头，声音带着哭腔和激动：“晚辈尹昊，拜见前辈！
求前辈收我为徒，传授我驱邪避凶之术！
晚辈愿一生侍奉前辈，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老者低头看着他，目光落在他怀里的黑檀木牌上，那双明亮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他沉默了片刻，声音沙哑却有力：“你为何要学这些？”
“晚辈自幼多灾多难，身边人也屡遭不幸，”尹昊抬起头，眼里满是坚定，“晚辈想变强，想保护自己，也想保护身边的人。
更想知道，我这命格，到底藏着什么秘密，这枚木牌，又为何会选中我。”
老者静静地看着他，看了很久，久到尹昊的心里都开始打鼓，以为自己会被拒绝。
就在他快要绝望的时候，老者突然点了点头：“也罢，你我有缘。
从今日起，你便是我孤山老人的弟子。”
尹昊大喜过望，又对着老者磕了三个头：“弟子尹昊，拜见师傅！”
“起来吧。”
孤山老人抬手，一股无形的力量将尹昊扶起。
“孤山之上，清苦异常，没有锦衣玉食，只有粗茶淡饭，每日还要勤学苦练，你可后悔？”
“弟子不悔！”
尹昊斩钉截铁地说。
孤山老人点了点头，转身向孤山深处走去：“跟我来。”
尹昊连忙跟上。
跟着老人走进云雾深处，他才发现，孤山之上并非只有光秃秃的岩石，而是藏着一处幽静的庭院。
庭院是用青石砌成的，院门口种着两棵老松树，枝繁叶茂，遮天蔽日。
院子里有一间简陋的木屋，屋前摆着一张石桌和几把石椅，旁边还开辟了一小块菜地，种着些青菜萝卜。
这里没有想象中的仙气缭绕，反而透着一股古朴、宁静的气息，像是世外桃源。
“以后，你就住这间偏房。”
孤山老人指了指木屋旁边的一间小房间，“明日起，我教你画符、念咒、请神。
出马之道，讲究心诚则灵，根基要稳，不可急于求成。”
“弟子谨记师傅教诲。”
尹昊恭敬地说。
当晚，尹昊在偏房里住了下来。
房间很简陋，只有一张木板床和一张木桌，却收拾得干干净净。
他躺在床上，抱着怀里的黑檀木牌，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他想起了父母，想起了村里的李大爷，想起了刚才遇到的山鬼，也想起了师傅孤山老人那深不可测的实力。
他知道，自己的人生，从今天起，将彻底改变。
但他也清楚，树大招风，锋芒毕露只会引来杀身之祸。
师傅是世间无敌的存在，可自己初出茅庐，根基未稳，若是让人知道自己拥有绝世天赋，恐怕会引来无数觊觎和暗算。
更何况，他总觉得，孤山老人收他为徒，不仅仅是因为那枚黑檀木牌，或许还有更深层的原因。
思来想去，尹昊打定了主意。
在自己足够强大之前，一定要隐藏实力，扮作资质平庸的“半吊子”，低调修行，暗中积蓄力量。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尹昊就起床了。
他来到院子里，看到孤山老人己经坐在石桌旁，手里拿着一张黄色的符纸和一支毛笔。
“过来。”
孤山老人招手让他上前，“今日，我教你画第一道符——静心符。
此符能宁心静气，稳固心神，是出马修行的基础。”
尹昊连忙上前，认真地看着师傅的动作。
孤山老人拿起毛笔，蘸了蘸朱砂，手腕微动，笔尖在符纸上划过，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不过片刻，一道红光闪烁的静心符就画成了，符纸上的符文扭曲缠绕，透着一股淡淡的灵力。
“看好了吗？”
孤山老人问道。
“弟子看好了。”
尹昊点了点头。
“那你试试。”
孤山老人将符纸、毛笔和朱砂推到他面前。
尹昊深吸一口气，拿起毛笔。
他的手指稳定，眼神专注，脑海里清晰地浮现出师傅画符的动作和符文的形状。
以他的天赋，这本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可就在笔尖即将碰到符纸的那一刻，他故意手抖了一下，朱砂滴落在符纸上，晕开了一小片红色。
他装作慌乱的样子，连忙用纸巾去擦，结果越擦越糟，好好的一张符纸，瞬间变得面目全非。
“抱歉，师傅，弟子失手了。”
尹昊低着头，语气带着愧疚。
孤山老人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递给他一张新的符纸：“再来。”
尹昊再次拿起毛笔，这一次，他没有手抖，而是故意放慢了速度，笔画僵硬，符文也画得歪歪扭扭，完全没有章法。
画完之后，符纸毫无反应，就是一张普通的黄纸。
他接连画了好几张，要么手抖漏墨，要么符文错乱，没有一张成功的。
最后，他放下毛笔，一脸沮丧地说：“师傅，弟子太笨了，连这么简单的静心符都画不好。”
孤山老人看着他画的一堆废符，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没关系，修行之路，贵在坚持。
慢慢练，总会成功的。”
说完，他起身走进了木屋，留下尹昊一个人在院子里。
尹昊看着师傅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他拿起自己画的最后一张废符，指尖微微用力，符纸瞬间化为灰烬。
而在他不注意的地方，木屋的窗户缝隙里，孤山老人那双明亮的眼睛，正静静地看着他，眼神深邃，让人猜不透在想什么。
与此同时，尹昊怀里的黑檀木牌，突然微微发热，牌面上的狐头符文，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红光，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孤山之上，云雾缭绕，看似宁静的修行生活，才刚刚开始。
而尹昊不知道的是，他的到来，不仅搅动了孤山的平静，更将引发一场席卷阴阳两界的巨大风暴。
那枚神秘的黑檀木牌，那看似平凡的孤山老人，还有他自己诡异的命格，都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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