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地是我家

午夜十二点，塔吊上忽然亮起了灯。我抓起安全帽就要冲出去，

室友却一把将我死死按在床上，声音发抖。“别去！

那是老张在叫你……可老张上周就从那上面掉下去了。”01午夜十二点，

塔吊上忽然亮起了灯。惨白的光柱刺破黑暗，像一只独眼，精准地钉在我宿舍的窗户上。

我一个激灵，从床上弹坐起来。这是最严重的违规操作。夜间施工必须有项目部的审批单，

而且绝不可能只开一盏照明灯。出事了。我脑子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抓起床边的安全帽就想往外冲。一只手猛地从上铺伸下来，铁钳一样，死死按住我的肩膀。

是我的室友，王杰。“别去！”他的声音发抖，带着一股极度压抑的恐惧。黑暗中，

我看不清他的脸，只能感到他的指甲几乎要嵌进我的肉里。“王哥，松手！塔吊上有人，

万一……”“那是老张在叫你……”王杰的声音更低了，像漏气的风箱，

“可老张上周就从那上面掉下去了。”我的血液，瞬间凉了半截。02第二天清晨，

工地的广播噪音准时响起。我一夜没睡，眼下是两圈浓重的青黑。

对面上铺的王杰已经起来了，他像没事人一样，一边哼着跑调的歌，

一边套着那件脏兮兮的反光背心。他冲我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小李，醒了？赶紧的，

食堂的包子晚了就没了。”他昨晚那只颤抖的手，那恐惧的声音，好像全是一场梦。我没动，

视线越过他，望向窗外那座沉默的钢铁巨兽。塔吊静静地立在那，驾驶室空无一人，

像一座钢铁墓碑。“王哥，”我开口，嗓子有点哑，

“昨晚老张的事……”王杰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他迅速跳下床，走到我跟前，

压低声音说：“小李，哥跟你说个事，你记住了。在这个工地，好奇心不能太重。

”他顿了顿，眼神瞟向塔吊的方向，“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要好。活，是这么干的。人，

也是这么活的。”说完，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转身出了宿舍。整个过程，

他没有再提“老张”一个字。工地上的人似乎都遵守着某种默契。早会上，食堂里，

没人讨论昨晚亮起的灯，也没人提起“老张”。这个名字，像一个禁忌。03早会结束后，

项目经理陈嘉铭把我叫到了他的办公室。他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戴着眼镜，

看起来很斯文，不像个成天在工地上风吹日晒的项目经理。“李飞啊，昨晚睡得怎么样？

还习惯吧？”他笑着给我泡了杯茶，语气和蔼得像个邻家大叔。我接过茶杯，点了点头。

“年轻人，刚毕业，有干劲是好事。”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张A4纸，递给我，“但工地的活，

安全是第一位的。这是咱们项目的《施工安全须知》，你先熟悉一下。”我接过来，

目光落在纸上。

前面的几条都很正常：佩戴安全帽、禁止穿拖鞋、规范用电……但从第五条开始，

内容变得奇怪起来。5. 夜晚12点后，无论听到或看到任何施工指令，都待在宿舍，

不要外出。6. 食堂王师傅如果给你打第四勺菜，请务必拒绝。

7. 太阳下山后，禁止照宿舍楼道里的任何镜子。

8. 如果在工地上看到一个穿红色连衣裙的小女孩，不要跟她对视，更不要跟她说话。

我捏着那张纸，指尖发凉。这哪里是安全须知，这分明就是一张……生存守则。

陈嘉铭看出了我的疑惑，他笑了笑，站起身，走到我身边。“有些规定，看起来奇怪，

但都是经验之谈。”他的手掌轻轻落在我肩膀上，很稳，很重，“这个项目，有点特殊。

你只要记住，遵守规定，就不会有事。”他的眼神，透过镜片，平静地看着我。

那是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04我捏着那张纸，浑浑噩噩地走出办公室。脑子里一团乱麻。

死掉的老张，诡异的规定，讳莫如深的工友。我低头看向手里的安全帽，打算戴上，

去施工区转转。就在这时，我的指尖触碰到安全帽内衬的一处粗糙。我把安全帽翻过来。

在靠近帽檐的位置，我看到了一行字。字很小，歪歪扭扭，像是用指甲在坚硬的塑料上，

一下一下，拼了命刮出来的。有几个字因为磨损已经模糊了，但我还是辨认了出来。

上面写着：“他们都在骗你，快跑！”我的心脏猛地一缩。我下意识抬头，看向四周。

工人们在各自的岗位上忙碌着，搅拌机的轰鸣声，钢筋的碰撞声，一切都那么“正常”。

可这份正常，此刻却让我脊背发凉。我攥紧了安全帽，快步走向宿舍。我必须搞清楚，

老张到底是怎么死的。回到宿舍，王杰正躺在床上玩手机。我走到他床边，

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王哥，我想换个床铺，这上铺我睡不惯。”“行啊，

”王杰头也不抬，“那你睡下铺呗。”“我是说……”我深吸一口气，问出了那个问题，

“老张之前，睡的是哪个床铺？”王杰玩手机的动作停了。宿舍里瞬间安静下来，

只剩下他手机里传出的劣质游戏音效。几秒后，他缓缓抬起头，脸色煞白。他抬起手指，

僵硬地、慢慢地，指向了我现在睡的这张床。“就……你这张。”05王杰的指尖，

像一把冰冷的钥匙，瞬间捅开了我内心最深处的恐惧。我睡的这张床，死过人。

一个从塔吊上掉下去的死人。难怪，我总觉得这张床的床垫有一股洗不掉的铁锈味。

王杰说完那句话，就立刻翻了个身，用后背对着我，再也不肯多说一个字。

宿舍的气氛凝固了。我站在原地，感觉自己像个入侵者，闯入了一个守着秘密的封闭世界。

安全帽里那行血字在我脑子里反复出现：“他们都在骗你”。他们骗了我什么？老张的死？

还是……更多？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恐惧解决不了问题，我需要线索。我蹲下身，

开始检查这张属于“老张”的床。床板是普通的木板，床垫很薄。我掀开床垫，

一股更浓的霉味和铁锈味扑面而来。床板上，有很多划痕。大部分是无意义的涂鸦，

但在一处角落，我发现了几行和安全帽里字迹相似的划痕。像是同一个人刻下的。第一天，

他们都说是我看错了。第三天，我又看见了，在镜子里。第七天，不许照镜子。

最后一行字，刻得极深，几乎要穿透木板。不许照镜子。

这和陈嘉铭给我的《安全须知》第七条一模一样。老张在死前，也发现了这个规则。

他在镜子里……看见了什么？06我决定试探一下这条规则。不是鲁莽，而是一种计算。

塔吊的规则，我不敢碰，因为王杰的反应证明了它的致命性。但“镜子”，

听起来更像是一种心理暗示或视觉陷阱。而且，老张的记录里写着“第一天”、“第三天”，

这说明违反规则的后果，可能不是即死的。我需要知道，违反规则会发生什么。

这是我撬开这个谎言外壳的唯一方法。傍晚，我找了个借口，说要去项目部的公共澡堂。

生活区的走廊尽头，有一面巨大的穿衣镜，镜面布满了污渍和水垢。

这就是规则上说的那面镜子。当时正是下班的点，走廊上人来人往，

工人们说说笑笑地从我身边走过。他们每个人，在经过镜子时，都像排练过一样，

齐齐把头转向另一侧，绝不看镜子一眼。我混在人群里，心脏怦怦直跳。

在即将走过镜子的那一刻，我装作不经意地一瞥。镜子里，是我自己。穿着蓝色工装，

戴着黄色安全帽，脸色有些苍白。一切正常。镜子里没有多出一个人，

也没有什么恐怖的鬼影。我身后，也没有任何东西。我松了口气，觉得自己有些神经过敏。

也许，这真的只是工地流传的某种无聊迷信。我快步走回宿舍，想把这个发现告诉王杰。

推开门，王杰正坐在床边，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他听到我进来，猛地抬起头。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惊恐。他不是在看我。是在看我的身后。就好像，

我身后……站着一个他能看见，而我看不见的东西。07“你……”王杰的嘴唇哆嗦着，

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王哥，怎么了？”我心里一沉，立刻回头。身后空空如也，

只有一扇关着的门。“我身后有什么？”我追问。“没……没什么。”王杰的眼神躲闪，

他从床下摸出一包皱巴巴的烟，抖着手点了一根，猛吸一口。我意识到，他不会告诉我了。

他也被“规则”束缚着。恐惧再次攥住了我的心脏。我刚刚的试探，真的触发了什么？

可我明明什么都没看见。我坐在自己的床铺上，浑身发冷。宿舍里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过了很久，王杰忽然开口。“小李，你过来一下。”他的声音很沙哑。我走到他跟前。

他没有看我，而是从口袋里摸出一面小小的、边缘破损的圆形化妆镜，递给我。

这是他那个在老家相好的照片后面贴着的小镜子。“你自己看。”我疑惑地接过镜子，

举到面前。镜子里映出我的脸。“看什么？”“你仔细看……”王杰的声音压得更低了，

带着一丝颤音，“你的影子……是不是变淡了？”我猛地一怔，立刻看向宿舍墙壁。灯光下，

我的影子清晰地投在墙上。轮廓分明，一切正常。但当我再次低头，看向手中那面小圆镜时，

我看到了。镜子里我的影像，边缘部分，似乎……是的，似乎变得有些透明。

就像一张曝光过度的照片。我的身体，仿佛正在一点点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08影子变淡了。这个认知像一根冰锥，扎进我的大脑。王杰不再跟我说话，

他似乎在刻意躲着我。第二天，我发现事情变得更糟。我在食堂排队打饭，

排在我身后的工人，会直接穿过我的身体，走到我前面去。他不是故意的。

他就好像……根本看不见我。我伸出手，想要拍他的肩膀，

但我的手掌却毫无阻碍地从他的身体里穿了过去。没有触感，像穿过一团冰冷的空气。

那一刻，巨大的恐慌淹没了我。我不是在消失，我是在被这个世界“擦除”。我端着餐盘，

踉跄地回到座位。周围的工友们依旧在说笑、吃饭，没有人注意到我的异常。

他们偶尔的视线扫过我这里，也是一片空洞，仿佛我坐的只是一张空凳子。

我成了这个热闹工地的透明人。安全帽里的血字再次浮现：“他们都在骗你”。

他们不仅在骗我，他们还在等我彻底消失。不行。我不能坐以待毙。我必须搞清楚，

这一切的源头是什么。塔吊，镜子，还有……陈嘉铭给我的《安全须知》上，

另一条让我很在意的规则。8. 如果在工地上看到一个穿红色连衣裙的小女孩，

不要跟她对视，更不要跟她说话。这条规则，和其他几条都不一样。它不是一个“禁令”，

更像一个“警告”。这个小女孩是谁？她和这一切有什么关系？09接连几天，

我的“病情”越来越严重。有时候，我甚至能看到自己脚下的地面。我的身体，

正在变得像一块劣质的玻璃。唯一能正常看到我，并和我交流的人，只剩下项目经理陈嘉铭。

他每天都会来找我，问我工作和生活怎么样，脸上的关心一如既往。但他越是这样，

我越觉得他有问题。他就像一个狱卒，每天巡视他那个即将死去的囚犯。这天晚上，

我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窗外一片死寂，连虫鸣声都没有。就在这时，一阵隐隐约约的哭声，

顺着风飘了进来。是个女孩的声音，充满了悲伤和无助。我立刻爬起来，趴到窗边。

哭声是从工地最深处传来的。那个方向，是项目部三令五申，

拉了十几道警戒线的禁区——0号楼。陈嘉铭在给我的《安全须知》上，

特意用红笔圈出了这一条：“安全评估完成前，严禁任何人靠近0号楼。”哭声还在继续，

像一根小钩子，挠着我的心。它让我想起了我早逝的妹妹。我咬了咬牙，

一个疯狂的念头涌了上来。去0号楼。所有人都讳莫如深的地方，一定藏着答案。

10我避开了所有监控，悄悄溜出了生活区。深夜的工地，像一头匍匐的钢铁巨兽。

巨大的塔吊和未完工的楼体，在月光下投下狰狞的黑影。我越往里走，哭声就越清晰。

0号楼被一圈高高的蓝色铁皮围挡着，门口挂着“闲人免进”的牌子。我绕到围挡后面，

找到一处破损的地方，钻了进去。一股刺鼻的混凝土粉尘和铁锈味扑面而来。

0号楼只打了个地基，钢筋像嶙峋的骨骼一样从地里戳出来，在黑夜中显得格外阴森。

哭声就是从地基的中央传来的。我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里走，脚下的石子发出哗啦的响声。

忽然，哭声停了。我停下脚步，紧张地四处张望。四周一片死寂。

就在我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的时候，我看到，在我前方不远处的钢筋上，坐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一个穿着红色连衣裙的小女孩。她背对着我，小小的肩膀一耸一耸的。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