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城,巨商范府。
从去年冬天开始,范府开始花重金遍寻名医,只为给范少夫人治病。
今早,又一个老大夫被人请进了府。
范夫人担忧的站在门口,张望了一下,却又不敢进屋。
“三个多月了,云舟的脾性越来越差,什么也不说,也不知道筝儿到底怎么样了?”
范老爷探头在里屋瞧了一眼,一个年轻男子守在床头,而大夫端坐在床榻旁,神色严肃,把着脉。
他转身出门,拍了拍她的肩头,“放宽心,这位名医说是从京城那边请来,脾气虽然古怪,但是医术了得,而且我还听说,他能医死人肉白骨,筝儿一定会醒过来。”
“真的?”
范夫人眼睛一亮,神色很快又黯下去 ,“这些日子,从各地请来的名医少说也有百来个了,哪一个不说自己是华佗在世,最后不还是被云舟给轰出去了。”
是了,按照以往,过不了一刻钟,每个大夫都会被范云舟轰出去,这是常态。
想到这儿,范夫人心里忍不住难受还有愧疚。
她捏着手帕抹掉眼睛的泪,“怪我,强扭的瓜不甜,云舟不喜欢筝儿,我还硬逼他娶;结果何洛宁那个妖精一上门,竟然还把筝儿逼成了这副模样;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亲家那边交代。”
范老爷也叹了口气,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床榻上昏睡不醒的女子,这就是范大少的妻子,冯筝。
床头旁守坐着一个矜贵的男人,范云舟,他就是范家唯一的儿子。
范云舟穿着天青色华袍,容颜俊美,神色却憔悴,一双黑眸如鹰般死死得盯着身旁这位新请的大夫。
“到底如何了?
说话啊。”
大夫面色凝重,把了脉,转头对上男人的眼眸,“肝气郁结,情志不畅,夫人这是得了郁症。”
男人声音低沉却有些焦急,“无论多名贵多难得的药材,你只管提,只要你能给我治好她,并让她醒过来,我必然千金答谢。”
下一刻,回应他的是无声的摇头,“少夫人无药可医。”
范云舟脸色立马沉了下来,双眸发寒,厉声吼道,“谁准你咒她的!”
“她不过是睡着了而己,又不是什么疑难杂症,能有多难治?
庸医,你们通通都是庸医!”
“来人,把他给我丢出去。”
到后头,他的声音开始嘶哑,俊颜扭曲到狰狞,完全不像平日里那个温文尔雅,俊美无双的翩翩公子,反倒更像是从地狱爬上来的恶鬼。
那些大夫也都说无计可施,通通被范云舟轰出了府外。
门外进来了两个下人,他们都绷紧了身子,听从范云舟的吩咐,急忙进了里屋;范夫人和范老爷脸上也是哀愁不己,失望离开,果然还是如此。
此时,老大夫一身粗布,眼眸却很有神,淡然且镇定的面对男人的愤怒。
老大夫被人架住胳膊,他的身手却很是灵活,三两下就轻易的化解了下人的紧箍。
他背着手,对着愤怒的范云舟淡淡道,“范少爷,郁症是心病,难道你不知道她的病因是从哪得来的?”
范云舟面色一凝,冷盯着老大夫,他一身粗布,身上气质却超然不像常人。
“你想说什么?”
老大夫看着床上的女子,面色惨白,眼部周围发黑,“你的夫人发病并非只有这三西个月,她郁结难消,被她强压在心肺处累积了三年。”
范云舟惊愕的低头,看着怀里的人,“三年。”
老大夫继续说,“是,三年,她撑到今日己是不易,油尽灯枯之躯即便用了灵丹妙药,不过是苦熬着一口气,强制的挽留只会让她愈加难过。”
“范少爷,缘分至此,何必强求?”
此话一出,无疑给了范云舟迎头一棒,轻易的打碎了他所有强撑的坚持。
范云舟觉着自己就像是坠进了万丈深渊,口鼻根本无法呼吸。
他和冯筝成婚正好三年。
所以,冯筝嫁入范府之后,就开始得病了,可他却从来没有发现。
是她掩饰太好,还是他从没有好好关心过她。
思及至此,他的瞳孔蒙上了一层灰。
范、冯两家是世家,家世相当,范夫人和冯夫人年轻时就是闺中密友,二人友谊深厚。
范云舟满三岁的时候 ,冯筝刚出生。
范夫人对冯筝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娃很是喜爱,两家长辈私下便为两个孩子订了娃娃亲。
两家约定,待到范云舟弱冠之时,便可下聘成亲;只不过他们念着孩子还小,就决定等范云舟和冯筝成年之后再说亲事。
范夫人每次去看望冯氏母女,都会把范云舟带上;等他过了十八,从母亲口中得知娃娃亲的事,很是抗拒,并言明对冯筝无意,还与双亲强硬了两年。
当时他对何府千金,何洛宁有意,何洛宁外貌艳丽,性格开朗奔放;而冯筝性格沉静,不爱说话,每次对着他总是低头。
他想换做任何男人不会选择一个闷罐子当妻子,而且他也只把冯筝当做是妹妹,从未有往情爱之意那方面考虑。
只是,何洛宁最后被许给了李家公子,而他又迫于父母之命,娶了冯筝。
他心中有气,曾经对冯筝原来的亲近,自发转变成了反感与疏离。
婚礼那晚,婚房内,红盖头被掀开,烛火的暖光下,新嫁娘穿着精致昂贵的嫁服,凤冠下是精心装扮过的容颜。
冯筝是温婉端庄的长相,秀美不艳气,含羞的垂着眸,双手紧握在袖中。
范云舟没有成婚的喜气,满是不得心意的厌烦,更没有欣赏新婚妻子的雅致。
他随手扔了红盖头,低眸冷淡瞥了冯筝一眼,转身便要离开婚房。
冯筝眼看男人正要推门离开,惊慌地起身,对着男人的背影喊道,“云舟哥哥。”
男人侧身,冷漠的看着她,“何事?”
冯筝心思玲珑,见着范云舟阴沉的神色,红唇紧抿。
原先因为紧张而发烫的脸颊迅速冷了下来;此刻,她无比庆幸丫鬟给她抹浓了红胭脂,可以完美掩盖住了发白的脸颊。
冯筝强压心里的难过,对着男人微笑。
她开了口,对男人提出了三年之约。
二人只做三年有名无实的夫妻,他们只要保持体面就好,其他的她不勉强,唯一一条,便是三年内他不许纳妾。
只要三年期限一到,冯筝就可以凭借无法孕育子嗣的理由,劝说双方亲人同意二人和离,以后二人婚丧嫁娶就互不干涉了。
范云舟有些诧异,这种要求对冯筝几乎无利可言。
他回过身,重新走到她跟前,眯着眼,“你当真那么想的?”
冯筝仰着头,郑重的点头,“你若不信,我们拟一张契约,双方签上署名,按手印。”
“好。”
范云舟觉着这不过是冯筝一个欲擒故纵的手段,索性答应了冯筝的要求,想看冯筝除了这个约定,接下来又会用什么招数。
二人就在婚房内拟了三年之约,人手一份。
冯筝很珍贵的将那张契约保存在随嫁的珠宝首饰盒里。
那日之后。
恬静,乖巧,体贴,细心孝敬公婆,一个合格的范少夫人,这是全府上下所有人的评价可是范云舟却觉得,冯筝果然很狡猾,是只披着羊皮的狐狸。
和他保持着适当的距离,三年的朝夕相处,也不知道怎么的,让他的心不知不觉的就落在了她身上。
临近三年期,他正考虑着找个机会和冯筝重新坦露心意,却未曾想何洛宁会趁他不在时上门说甘愿做妾。
等范云舟回府,冯筝面无表情的将当初的契约递交给他,说契约到期了。
无论范云舟怎么解释,冯筝像是一个木偶,毫无表情,毫无反应。
她只想带着自己的丫鬟回冯府,后来就在上马车的时候,晕厥的倒了下去。
最后一首晕着,首至今日。
他请了无数大夫,灌了无数汤药,都没有用。
他的右手小心地抚摸着她的脸颊,昔日秀丽大气的面容早己消瘦苍白,没有半分活气。
原来鲜活的人,如今仿若早己被黑白无常抽走了魂魄,独剩下一具精致的人偶躺在这儿。
范云舟的薄唇合了又开,开了又闭,喉咙似被烈火烧过灼烫。
他吐出了心里最害怕面对的事实,“她...还有多少时日?”
大夫看着他,“停了药,就这两日了。”
男人僵了一下,脸色灰败了下去。
他半弯下腰,脸颊紧靠在女子额头上,右手一抬,挥手让房内的丫鬟付了银钱再带人离开。
老大夫跟着丫鬟走到卧房门口时,回头,看了床旁的范云舟一眼,眼里闪过一丝无法得见的绿光。
随后转头,踏过门槛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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