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被一场不期而至的秋雨浸透,沉甸甸地压在城市上空。
霓虹灯的光晕在湿漉漉的柏油路上扭曲、变形,像一幅幅被打翻的油彩画。
寒风卷着雨丝,抽打着一切,带着一种要将世界彻底清洗的狠劲。
江烬从一辆停在巷口的黑色轿车里下来,没打伞。
冰冷的雨水瞬间打湿了他硬朗的短发,顺着线条分明的下颌线滑落,浸入黑色衬衫的领口。
他身上带着一股尚未散尽的戾气,像刚刚结束狩猎的猛兽,眼神锐利如刀,扫过空无一人的巷口,带着审视与警惕。
指尖还残留着些许烟草的气息,混合着雨水的湿冷,构成一种生人勿近的屏障。
他快步穿过雨幕,脚步沉稳却迅捷,黑色皮鞋踩在积水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在这寂静的雨夜里格外清晰。
巷子深处,一栋老旧的居民楼像疲惫的巨人般矗立着,外墙斑驳,诉说着岁月的痕迹。
他对这里的一砖一瓦都熟悉无比,闭着眼也能摸到属于他的那个单元门。
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有些时日了,光线昏暗,只有窗外透进来的微弱路灯光,勉强勾勒出楼梯的轮廓。
空气里弥漫着老房子特有的潮湿气味,还有邻居家隐约传来的饭菜香。
江烬一步步踏上楼梯,每一步都仿佛在将外面的血腥风雨隔绝开来。
越往上走,他身上那股紧绷的、属于黑暗世界的气息,就越发淡薄。
终于,停在西楼一扇锈绿色的铁门前。
门牌号402,数字有些模糊了。
这是他临时的,却也是唯一的“巢穴”。
站在门前,他没有立刻开门,而是罕见地停顿了几秒。
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仿佛要将胸腔里最后一丝冰冷和暴戾都驱散。
他抬手,用指关节揉了揉眉心,试图抚平那蹙起的川字纹。
再抬眼时,那双原本锐利得让人不敢首视的眸子,竟奇迹般地柔和了下来,虽然依旧深邃,却褪去了骇人的寒光,染上了一点……类似于“归家”的期待。
他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动作很轻,几乎是小心翼翼地将钥匙插入锁孔,转动。
“咔哒”一声轻响,在寂静的楼道里格外清晰。
门开了。
一股温暖干燥的空气,混合着淡淡的、食物残留的香气,扑面而来。
与门外冰冷潮湿的世界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对比,像是一道无形的结界。
屋内只开着一盏暖黄色的落地灯,光线并不明亮,却恰到好处地驱散了黑暗,将小小的客厅笼罩在一片温馨朦胧的光晕里。
光线洒在旧沙发、铺着格子桌布的小茶几上,一切都显得那么安宁、妥帖。
而最触动江烬心弦的,是蜷缩在沙发上的那个身影。
阮眠睡着了。
她侧躺在沙发上,身上盖着一条薄薄的毛毯,只露出一个小小的脑袋。
长发如海藻般散落在靠垫上,衬得她脸颊愈发白皙细腻。
她似乎是在等他回来的时候不小心睡着的,长而卷翘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
呼吸均匀清浅,胸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睡颜恬静得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暖光在她周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边,美好得有些不真实。
沙发旁边的矮几上,放着一个扣着盘子的碗,旁边还有一双干净的筷子。
显然,是给他留的晚饭。
看着这一幕,江烬那颗在钢筋水泥丛林里淬炼得冷硬如铁的心,像是被最柔软的东西轻轻撞了一下,瞬间塌陷了一角。
所有的疲惫、警惕、血腥气,在这一刻,被这满室的暖光和她安详的睡颜洗涤得干干净净。
他反手轻轻关上门,动作轻缓得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生怕惊扰了这满室的宁静和沙发上的人儿。
他脱下被雨水打湿的外套,挂在门口的衣架上,又弯腰换上了放在门边的拖鞋,一套极其普通的、和阮眠脚上那双是同款的棉拖鞋。
做完这一切,他才放轻脚步,走到沙发前。
他蹲下身来,视线与睡梦中的阮眠平行。
靠得近了,能更清晰地闻到她身上那股淡淡的、如同牛奶沐浴露般的馨香,这是他熟悉且贪恋的味道。
他静静地看了她很久,目光贪婪地描摹着她的眉眼、鼻梁、嘴唇,仿佛要将这一刻牢牢刻进脑海里。
睡梦中的阮眠似乎感觉到了身边的动静,或者是他身上带来的微凉水汽,无意识地轻轻嘤咛了一声,像只撒娇的小猫,动了动身子,毛毯滑落了一角。
江烬伸出手,指尖在触碰到她脸颊的前一刻,下意识地在自己的裤子上擦了擦,确保上面没有沾染任何外面的污秽或冰冷。
然后,才用极其轻柔的力道,帮她把滑落的毛毯重新拉好,掖到下巴底下。
他的动作小心翼翼,带着一种与他外表截然不同的珍视。
或许是他的动作,或许是他身上还未完全散尽的微凉气息,阮眠的睫毛轻轻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初醒时的眼眸还带着些许迷蒙的水汽,像蒙着一层薄雾的湖泊。
她眨了眨眼,适应了一下光线,才看清蹲在面前的人。
“江烬……”她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软糯,含糊地叫了他的名字,嘴角无意识地向上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你回来啦。”
一句最简单不过的问候,却像一股暖流,瞬间涌遍了江烬的西肢百骸。
“嗯,回来了。”
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放得很低很柔,与他平日里冷硬的语调判若两人。
他伸手,用指腹轻轻蹭了蹭她温热的脸颊,“怎么在这里睡着了?
小心着凉。”
他的指尖带着一丝外面的凉意,但触碰在她皮肤上的力度却温柔得不可思议。
阮眠揉了揉眼睛,彻底清醒过来,撑着身子坐起来些:“我想等你回来一起吃的……等着等着就睡着了。”
她说着,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目光落向矮几上的碗,“饭菜可能有点凉了,我去给你热一下。”
说着,她就要掀开毛毯起身。
江烬却按住了她的肩膀:“别动,坐着。”
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但眼神却是温和的,“我自己去热,你刚醒,别忙活。”
阮眠看着他,乖乖地“哦”了一声,没有再坚持。
她总是很听他的话,尤其是在这种小事上。
江烬起身,端起矮几上的碗筷,走向角落那个狭小但整洁的开放式厨房。
碗里是她做的红烧肉,旁边还有一份清炒时蔬,虽然简单,却色香味俱全,是他熟悉的味道。
他熟练地打开燃气灶,将锅放上去,倒入少许水,然后把碗放进锅里隔水加热。
做这些的时候,他的背影在厨房暖光下拉得很长,褪去了所有的棱角,只剩下一种属于“家”的踏实和安稳。
阮眠抱着毛毯,坐在沙发上,安静地看着他在厨房里忙碌的背影。
宽阔的肩背,劲瘦的腰身,即使做着最寻常的家务,也依然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力量感和可靠。
她的眼神里充满了依赖和安心。
没过多久,饭菜的香气再次弥漫开来。
江烬关掉火,将热好的饭菜端到小餐桌上。
餐桌不大,只够两个人面对面坐下。
“过来吃吧。”
他朝阮眠招招手。
阮眠趿拉着拖鞋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
江烬把筷子递给她,自己则拿起碗,大口吃了起来。
他吃饭的速度很快,却不显粗鲁,带着一种常年养成的习惯。
红烧肉炖得软烂入味,肥而不腻,蔬菜也清脆爽口。
胃里被温暖的食物填满,驱散了雨夜带来的最后一丝寒意。
“好吃吗?”
阮眠托着腮,看着他吃,眼里亮晶晶的。
“嗯,很好。”
江烬点点头,夹起一块最大的红烧肉,很自然地放到了阮眠的碗里,“你也吃点,晚上不能空着肚子睡觉。”
阮眠看着碗里的肉,心里甜丝丝的,拿起筷子小口小口地吃起来。
小小的餐桌,暖黄的灯光,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还有对面安静吃饭的姑娘。
这一切,构成了江烬曾经以为自己永远无法拥有的画面。
是阮眠,用她的温柔和坚持,一点一点,将这个冰冷破败的角落,变成了一个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
在这里,他不是那个让人闻风丧胆的“烬哥”,他只是江烬,是阮眠的江烬。
可以卸下所有防备,露出疲惫,享受这份独属于他的宁静与温暖。
吃完饭,江烬主动收拾了碗筷,拿到厨房清洗。
水流声哗哗作响,阮眠也跟了过去,站在厨房门口,看着他挽起袖子,露出结实的小臂,熟练地冲洗着碗碟。
“今天……顺利吗?”
阮眠轻声问,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她知道江烬在做的事情并不轻松,甚至可能伴随着危险,但她从不过多追问,只是在他晚归时,默默地亮着一盏灯,留着一碗饭。
水声停了。
江烬关上水龙头,用干净的布擦干手,转过身,看向倚在门框上的阮眠。
灯光下,她的脸庞柔和美好。
他走过去,伸手,将她轻轻揽进怀里。
下巴抵在她柔软的发顶,嗅着她发间的清香。
“嗯,顺利。”
他低声说,手臂收紧了些,“别担心。”
所有外面的纷扰、算计、血腥,在拥抱住她的这一刻,都变得遥远而不重要。
他拥抱着他的整个世界,他的救赎,他的软肋,也是他唯一的铠甲。
阮眠在他怀里安心地蹭了蹭,伸出手回抱住他精瘦的腰身,脸颊贴着他温热的胸膛,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那就好。”
她轻声说。
窗外的雨还在下,敲打着玻璃窗,发出细密的声响。
但屋内,暖光笼罩,安宁而温馨。
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隔绝了所有的风雨,只剩下彼此的心跳和呼吸声,交织成这个雨夜里最动人的乐章。
对于江烬而言,每一次推开这扇门,从黑暗踏入光明,从冰冷回归温暖,都像是一次灵魂的归位。
而阮眠,就是那个永远在光里等着他,为他点亮归途的人。
今夜,亦是如此。
归烬,归于这一室温暖,归于她身边的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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